第一百一十章 香涎锦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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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岳嘡嘡嘡一番话讲完,现场顿时鸦雀无声,熊廷弼看向茅元议这后辈小子的目光已是肃然起敬,更动了爱才之心;熊兆珪也是一脸的震惊,难怪自己这个好友动不动就玩失踪,敢情跑去九边画地图去了!而当事人茅元议却是目光涣散颓然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跟面条似的软得几乎快出遛到地上了,心里面翻来覆去念叨同一句话——他咋啥都知道呢? 过得半晌还是入戏最浅的熊兆珪忍不住问了句, “请教雷叔,您说止生每每遇人不淑,可是包括这杨镐?” “首当其冲便是这个杨镐,此人志大才疏好大喜功,绝非投效辅佐之良人,”张太岳道, “可……晚辈观杨镐以往种种,的确算得上知兵善谋之人,又深谙辽事,”熊兆珪又道,这句话其实是替茅元议说得,以上均是茅元议之前的观点,茅元议一听果然从懵逼中又活了回来,全神贯注侧耳倾听。 “杨镐于兵事一道有些小才不假,但此人的缺点也显而易见,最大的问题就私心太重每每在关键时刻拎不清!当年征朝鲜釜山之战,本来我军势如破竹胜利在望,却因杨镐不想让浙军专美于前独揽大功,还想着让自己的好友李如梅分润,以致乱命贻误战机,见敌有援军到又怕死畏战率先逃遁,置我军大溃,两万余前方将士因他丧命!算不算私心太重?还有他巡抚辽东期间,不好好经营辽事与东虏周旋,反而莫名其妙的去袭杀蒙古妙花部,只为虚名和给自己争一时之功,想那妙花部原本与建州女真乃宿敌,与叶赫女真势成倚角对老奴的建州女真部屡有袭扰,擎肘牵扯甚多,此与我大明辽事有大利也,杨镐无端端寻衅灭了妙花部,也令叶赫女真孤掌难鸣终被东虏所败,更让老奴努尔哈赤从此再无后顾之忧,杨镐此举已形同资敌!” “那个……征朝鲜之事只是传言吧?莫非是真的?”熊兆珪看了看茅元议又问道, 张太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说呢?” 然后又道:“此事我大哥应该全盘知晓,贤侄若还是不信还可以去门外问我那护卫首领金不换,釜山之战他正是李如梅麾下的一名夜不收,” 熊廷弼点了点头,示意是真的。 “其实,从古到今,兵事向来是为政治服务的,小茅子你一门心思只钻研兵事而不涉政治也难免偏颇,尚无法做到谋划全局,兵事一道只是解决如何战的问题,而政治却是为何而战和战至何种程度,所以说政治才是根基,咱们且说回杨镐,我从未见过杨镐其人,为何敢言之凿凿地说他私心太重呢? 也着落在政治一途上,以杨镐统兵多年,难道真的不知道袭灭妙花部会给我大明辽事带来莫大的风险么?我敢打赌他一定知道,但他为何还要这么做?无他,那些捧他上位的乡党势力太希望他能以一场胜利大功来作为回报,以增加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了,杨镐也想立功树立威信, 但直接去打兵强马壮的建州女真,很可能碰个头破血流,还有失败的危险,这当然不是杨镐和其幕后的乡党势力想看到的,于是选来选去,选中了妙花这个容易拿捏的软柿子,为了一己之私和一党之私,不惜让我大明辽事陷入危险境地也执意为之,这就是他政治上不正确的私心所在! 小茅子你再试想一下,此次连你这种白身都知道了杨镐即将起复经略辽东,足见浙党花了巨大无比的代价捧杨镐上位,一旦他去了辽东,万一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杨镐又故伎重演,枉顾瞬息万变的战场局势,放弃原则拿辽东战事做赌注去迎合顺从他幕后势力的政治要求的话,你不觉得这很可怕么?” 没等茅元议表态,熊廷弼一拍桌先说话了,“鞭辟入里精妙之极,贤弟说得太好啦!” 一直没说话的茅元议突然从椅子上战起,正了正衣冠,郑重其事地冲张太岳施了一礼, “想不到雷叔年纪轻轻却莫测高深有踔绝之能,先前是晚辈唐突失礼了,敢问雷叔,平辽一事,可有良策?”茅元议虽然还未心悦诚服却也被眼前的少年百户给惊到了,顺理成章地跟着熊兆珪叫起了雷叔,还放下身段虚心求教, “所谓平辽之策,你熊伯父才是最有心得之人,远胜杨镐多矣,” 茅元议转身又给熊廷弼施了一礼,冲张太岳道:“晚辈失礼妄言,对熊伯父的平辽之策晚辈未敢苟同,” “我且问你,你觉得目前在辽东,我大明与建州东虏就军力而言孰强孰弱?” “晚辈觉得,若集齐九边精锐加辽东一部,可集战兵十数万,而东虏弹丸之地,军丁不过数万,我大明军力应更胜一筹,只是东虏精于骑射,机动性更强,若是能将之聚而围之当可一战而歼之,” “错!实际上恰好相反,我大明现在在兵事一道早已糜烂,而东虏厉兵秣马多年,单纯的军力比较我方早已落入下风,只是因为我方背靠华夏地大物博人口巨万,强于补给和持久,而东虏弹丸之地物资贫乏,持久战之力相差悬殊,所以东虏才未敢全面起衅,” “这……”茅元议对张太岳的说法明显有些不服气, “既然你提到了九边,咱们就说九边,你说现如今宣镇一部,兵额多少?真正可堪一战的精兵又有多少,” “宣镇兵额在四到五万,扣除将官们吃空饷和城防守堡的留守之兵,可随调动用的兵力在两三万吧,精兵则是各将官豢养之家丁,武备精良训练有素,数量应在数千,” “实际上家丁只有三千,九边各镇情况相差仿佛,唯有辽东李成梁部家丁最多时可达八千,目前只有五千余人,按你说的集合九边和辽东一部,真正可战的精兵全加起来也才区区两万多一点,而且分散在各部将领手中,我知你对军阵一道颇有心得,就这两万多家丁,接战时你可有办法以阵法相授,将之捏合到一起呢?反观东虏一方,四万军丁全是强悍精兵,大军所到,如臂使指,而且个个悍不畏死,因为他们输不起,我们这边输了,还可以重新调兵再来,他们输了却是亡族灭种!无论是群攻还是单打独斗,我军早已落入下风!你以为然否?” 茅元议闻言半天没吭声,脸上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看来是被张太岳说到了痛处,张太岳趁热打铁接着道: “还是我之前的说法,辽东局面如此绝非战之祸而恰恰是朝廷政治上的失败导致的,远的不说,就说嘉靖年间,那时候单宣府一镇马芳所辖可机动的精兵就超过三万,现如今呢?你也知道我大明目前最精锐的边军,将官们吃空饷喝兵血,疏于训练,只知经商贪腐,已是司空见怪都成了常态,你真的觉得靠这些兵将就能将全民皆兵勇猛善战的东虏聚而歼之?这不也正应了你熊伯父的说法——辽东及边军兵事糜烂已久,难堪大用,只可守未可攻么?” 茅元议僵立在地中间,久久不语,脸上表情更是不断变幻似乎思虑甚重,众人心有灵犀谁都没有打扰他,屋内再次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终于,茅元议握了握拳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也焕发出些许道不明的别样光彩来,再次冲张太岳施礼道: “雷叔不止有匪夷所思让晚辈悚然而惊的异能,更是思辨极强的兵法大家,但越是这样晚辈就越不敢与您接触过多,以免动摇了晚辈好不容易凝聚的信念,或许您说得对,杨镐杨大人并非平辽最佳人选有这般那般的不足与瑕疵,但毕竟他起复在即,经略辽东已成定局,听雷叔一番说辞,晚辈反而恨不得插翅立即飞到杨大人身边,为其出谋划策,在他犯错误和政治不正确之时,谏言相劝,以全晚辈拳拳报国之心,或许那东虏兵强马壮杀气盈天,但我堂堂大明岂能因此而无所作为任其宰割!晚辈蹉跎二十余载,用武之处就在今朝!晚辈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且慢!”张太岳叫住了差点直接离开的茅元议,知道自己对此人的招揽已告失败,不过他丝毫不觉气馁,反而对小茅子锲而不舍坚定不移的性子愈加欣赏起来,直接走到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茅元议身旁,亲昵地拍了下他厚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小茅子,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拦你,你且去寻那杨镐去罢,只是这一声叔也不能让你白叫,临行前送你个玄机锦囊,希望日后你在辽东遇到攸关国朝命运的最关键大战时才打开观瞧,或许能帮上你和杨镐也不定,何如?” “好!晚辈多谢雷叔赐教,”茅元议道,他本身就是被眼前这玄之又玄的少年百户吓跑的,若真有能解决大问题的所谓玄机锦囊,自是乐得接受,心里面还暗暗期待。 张太岳冲望月招了招手把她叫了过来,房间里本来就有笔墨纸砚,在张太岳趴耳根子授意下望月泼墨挥毫当场写就,既是锦囊自然不能让茅元议和熊兆珪看,却没瞒着背着手特意走过来观瞧的熊廷弼,结果熊廷弼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睛瞪得跟鹌鹑蛋似的,惹得不远处的茅元议和熊兆珪伸长了脖子直往这边看。 张太岳从书桌上拿了信封把望月写好的写有“萨尔许,莫分兵”六个大字的纸条折好塞进去,又把信封举到望月嘴边,望月俏脸腾地红了,犹豫了下还是举起莲藕葱白似的酥手作势遮挡,伸出小舌头在封口处快速舔了一下,张太岳随即把封好的“锦囊”交到茅元议手上,郑重其事道: “所谓天机不可泄,此锦囊非到关键时刻绝不能轻启,千万切记!” “是,晚辈谨记,”茅元议毕恭毕敬把这封还带着雷叔女伴唇齿之香的“锦囊”收下放怀里贴身藏好,更觉得眼前这雷叔行事出人意表莫测高深了,带女扮男装的女眷逛青楼不说,写封信还拿女眷香涎封口,关键人家做这一切毫不避讳做得是从容不迫理直气壮,仿佛本该如此理所应当似的, “我还要你俩保守秘密,出了这个门就把我这个人还有我说过的话彻底忘掉,绝对不能再与第三人提起,因为严格说来,我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之人,哪怕你俩去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打听,也肯定无人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关乎我大明国运和千千万万黎庶之福祉,汝二人能做到否?”这话却是冲茅元议和熊兆珪说得,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向张太岳抱拳道: “晚辈遵命,” 茅元议说完又犹豫了下才道: “若是他日晚辈想寻雷叔请教,不知该去何处拜访?” “我嘛,闲云野鹤向来居无定所,日后若要寻我,可联络你熊伯父,” 茅元议就此离去,熊兆珪也跟着去送他去了,熊廷弼还不放心特意叮嘱儿子不要去河南,熊兆珪当场答应了,他本就是临时起意被雷叔这么一说登时就没了去见杨镐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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