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O九章 小茅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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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刚坐定,从不断有玉春楼的丫鬟和小厮走马灯似的端酒菜进来,看得出来,熊廷弼今日设宴招待自己明显是下了血本的,酒是御用贡酒,菜是各种名贵水陆奇珍,而且一看就是名厨手艺。两位清倌人起身给他们倒上酒,熊廷弼端起杯来道, “贤弟啊,咱哥俩一晃眼已是半年未见,哥哥甚为惦念,今日得以在此相会哥哥是真高兴啊,今晚不醉不归!” 张太岳上次风雪夜驿站里,差点和他喝了个通宵,知道熊廷弼虽是读书人但性子极其豪爽,也不跟他过多客套,直接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下,道: “大哥啥也不用说,都在酒里,来,干一个!” 说罢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痛快!那个……月丫头,既然你是我贤弟的亲近之人,那对我来说就不是外人,来,大哥也敬你一杯,” “月儿惶恐,怎敢劳烦大爷赐酒,”望月慌忙站起身来婉拒,小脸也刷地红了,她这样坐在这里同席已是失礼,无论如何也不敢生受主人结拜大哥亲自敬酒, 向来百无禁忌的张太岳却在一旁鼓励道, “既然大哥让你喝你就喝了吧,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贤弟所言极是,月丫头莫要推辞喝下这杯便是,”熊廷弼再劝, 望月无奈,只得端起杯来正色道,“月儿早就听公子和如夫人说起过大爷,说大爷不但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人更是豪爽任侠不拘一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月儿就稽越喝下这杯,同时也借花献佛回敬大爷,祝大爷他日起复,鹏程万里天高海阔。”说罢也一饮而尽,心下却激动莫名,想不到自己一个草末之微的奴婢丫鬟只因遇到了疼爱自己的主人就得幸如此,连熊廷弼这样名满天下的清流名士都亲自给自己敬酒,这杯酒下肚,拘谨的望月也逐渐放开了些。 望月坐下后两位清倌人也分别敬酒,口吐兰花说些祝酒的雅句阙词,但之后的气氛还是有点尴尬,因为按照这年头文人逛青楼的惯常娱乐流程,接下来宾客会和陪客小娘吟诗作对弄些雅趣的文字游戏,行酒作乐,让气氛逐渐热烈,宾客尽欢。 偏生张太岳对这年头文人那一套一窍不通,这边刚起个头,熊廷弼就发现不对劲,看来自己还是太不了解这个兄弟了,本以为能作出“人间正道是沧桑”这种大作又满腹经纶必有大才,没想到竟是个粗胚!最简单的对子都对不上来。 好吧,咱不玩文雅的,直接再叫上两个魅惑弄人的红倌人来,可以摸可以上,放浪形骸一样可以玩得高兴,可自己这兄弟竟然带着自己通过房的丫头也就是滕妾一起来的,简直空前绝后,熊廷弼不禁暗暗有些头疼,这边萧楚楚和张红蕊又唱了段余姚腔的南曲《琵琶记》,本来二女色艺双绝,唱得是飞泉鸣玉字正腔圆,而张太岳看起来却是对此完全无动于衷,只是拉着自己喝酒说话。熊廷弼忍不住直接小声问道: “贤弟可是不喜这调调?或是对此处地方有甚不满意之处,你我兄弟但讲无妨,” “没有啊,小弟觉得挺好,这里环境不错,菜烧得也好,至于这南曲么,不瞒大哥,兄弟还是头一次听,不大懂得欣赏,” 怎可能?熊廷弼眼睛瞪得溜溜圆,心说你一出入皆不凡的锦衣卫百户,却连这年头最流行的南曲都没听过,谁信啊? “大哥你别不信,说句不怕大哥笑话的话,就连这青楼,小弟也是平生第一遭来,” “噗!”熊廷弼闻言直接把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一口酒给喷了出来,就近喷了张太岳一脸,喷完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兄弟,可真有你的!” 这回他信了,若不是从未逛过青楼的雏儿,又怎会干出自带女眷这种骇人听闻的荒唐行径来? 张太岳任由望月拿手帕帮自己擦脸,陪着笑说道: “大哥从江夏赶来见我,可是有事?” 一句话就戳中了熊廷弼的软肋,让他顿时没了饮酒寻欢的兴致,既然要谈密事,自然不能让外人在场,就摆了摆手叫两位清倌人退了出去,那两个女孩眼神幽怨明显不大高兴, “我……”熊廷弼刚要开口,门外他的随从却进门来报,大公子带着朋友过来了,只得吩咐道, “让他进来吧,” 说话间门外进来两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打头那个瘦弱白净的男子兜头便拜, “孩儿给父亲请安,” 张太岳没想到猛张飞似的毛子竟然有个这么斯文阴柔的儿子,先前他都看走眼了,以为旁边那个粗壮魁伟些的才是呢,接下来那粗壮书生才过来见礼, “晚辈归安茅元议见过熊伯父,” “哦?归安茅国晋是你什么人?”熊廷弼问道,茅国晋曾任工部郎中,与他是同科进士,浙党,挺熟,但来往不多, “正是家父,” 张太岳看着茅元议心里面却是微微起了波澜,我靠,名人啊,明末两大弃文从武的举人出身的名将,一个是有大明炮神之称的孙元化,另外一个就是写了《武备志》并曾官拜副总兵的茅元议了,眼下的茅元议二十几岁初出茅庐,按时间推算他真正暂露头角登上历史舞台就应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正寻思间,熊廷弼已经转过脸来介绍其自己的儿子来, “这是小犬兆珪,在家里行大,三年前中举,这两年一直在外游历,连我也甚少见他,兆珪啊,这位乃是为父的结义兄弟,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雷风,快快过来见礼!” “这……”熊兆珪看着眼前十七八岁一脸稚气的张太岳挠了挠脑袋,满面狐疑地又看了看他爹明显有些迟疑,一来他已经二十八岁又有功名在身,突然冒出一个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少年叔叔自是难以接受,二来,这年头文贵武贱,而厂卫作为皇家鹰犬一直被广大读书人诟病鄙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清流父亲会与锦衣卫百户结拜同流合污,这玩笑开得可有点太大了! 熊廷弼却是一拍桌子当场发飙, “混账!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莫非你翅膀硬了劳资没资格当你爹了是不是?” 一句话就把儿子斥得小脸更白了,熊兆珪无奈连忙执晚辈礼冲张太岳一揖到地,末学晚辈兆珪见过雷叔叔。 “贤侄儿快快请起,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今日一见,贤侄果真生得是一表人才呵,”张太岳微笑道,他也注意到熊兆珪低垂的脸上,嘴角直抽抽,就没再倚老卖老问他多大了婚配否之类的问题刺激他, 一旁的茅元议却是不等熊廷弼发话,直接不卑不亢冲张太岳拱了下手,“见过雷大人,” “茅贤侄好,”张太岳笑嘻嘻冲他点头应道,茅元议也没理他硬拉着熊兆珪充自己长辈的无礼之举,而是跟着熊兆珪坐到了桌前,早有随从叫春香楼的伙计新添了碗筷,两人也注意到了女扮男装的望月,但熊廷弼和张太岳都没有引见介绍的意思,就直接非礼勿视,当她不存在,生怕万一再出个婶娘之类的就更糗大了。 “启禀父亲,孩儿此来是想跟您辞行……孩儿……孩儿想跟着止生(注:茅元议的字)兄弟一道北上去河南……”熊兆珪磕磕巴巴地说道,看得出来他很怕他这积威甚重的父亲, “胡闹!明年会试在即,你们俩不好好安心学业准备科考,乱跑个球!”熊廷弼不假辞色道,顺带着把茅元议也训斥了, “父亲且听孩儿分说……”熊兆珪不由得有些急了,却没想到张太岳在一旁突然插嘴道: “不要去,为叔劝你俩莫要去,” 熊兆珪和茅元议闻言不约而同转脸冲张太岳怒目而视,就连熊廷弼和望月也很是诧异的望了过来,搞不懂张太岳连事情都没弄明白就贸然介入人家的家事究竟是几个意思? “咳咳……”张太岳干咳了声又摸了摸下巴根本连一根都没长出来的胡子,讪讪道,“那个……兆珪贤侄还有茅贤侄,我猜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猜你们俩是要去河南商丘,投奔杨镐!对否?” 熊兆珪和茅元议相顾骇然,要知道这事儿可是昨晚才临时起意,由茅元议牵头说他已经从他父亲那里得到消息,目前辽东战事趋紧,浙党正在朝堂之上全力运作浙党名士杨镐起复经略辽东一事, 两人向来志同道合都有从武报国之心,茅元议是从小酷爱兵事,熊兆珪则是受其父影响,恰好杨镐已被被罢官多年,眼下正在老家商丘,就相约一起投奔,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出,没想到还没等说就被这初次见面的锦衣卫少年百户给一语道破。 茅元议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来手指张太岳怒斥道:“好你个腌臜鹰犬,竟敢监视我等!我……” 张太岳属于临时冲动说出不要去的话,说完自己都有点后悔,按照真实历史,茅元议恰好应该在这个时期投奔被罢官闲赋的杨镐,并作为幕僚赞画在一年后随其经略辽东,迎来改变大明国运的一场最大的惨败——萨尔许之战, 张太岳看过不少相关史料,对杨镐素无好感,但对热血报国口碑极佳的茅元议却是印象非常好,而且茅元议本身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统军领兵人才,要是能为其所用,哪怕是晚几年去帮熊廷弼都是很不错的选项,所以既然不小心说漏嘴了,那就干脆用上自己的穿越神棍DA法,试试看能不能将其收服,于是很诚恳的对茅元议道: “大哥,我很忙的,哪有那份闲功夫去监视你这样的白身?更别说我今日中午才到南京,不信你可以问你熊伯父,” “那你是如何得知我与止生兄弟的事呢?”一旁的熊兆珪插嘴道,这也侧面承认了张太岳之前的猜测, “都说是猜的了,至于我是怎么猜到的,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俩,”张太岳说着又一指茅元议,“对于你,我还知道一些事情,你想不想听听?” “请指教,”茅元议气呼呼盯着张太岳道,看来是认定了他监视偷听, “小茅子,我就想问问你,你的《武备志》写得怎么样了?” 张太岳话音刚落这边茅元议就腾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张大眼睛高叫道: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喜欢装长辈占自己便宜的少年百户这回是真吓到茅元议了,以至于连他对自己略显轻佻的称谓都没注意到,盖因写书这件事,无论是自己的家人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不知情,《武备志》目前只写了一部分,手稿他一直收在归安老家私密之处,而且本身武备志这个名字也是最近才想到的,甚至都没落到纸上,却被古古怪怪的少年一语道破,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熊廷弼可是知道自己兄弟这方面惊天泣鬼之能耐的,这种能力不该是严加保密不能轻易示人的么?怎么刚见这小毛(茅)子就暴露了呢?于是便挤眉弄眼给他使眼色,甚至趴到他耳边提醒他,张太岳开口和他解释,也不避讳其他人,道: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是别人我可能就不声不响不出这个风头了,不过这小茅子……”张太岳说着故意一顿,熊家父子和茅元议三人的嘴角都随着最后这三个字不约而同的一抽抽,一旁的望月被这一幕逗得一下子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发现自己失态后她立刻伸手捂嘴,心下惴惴,好在那三人瞪着六只溜圆的大眼睛死盯着自家公子,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这。 张太岳手指着茅元议继续道: “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小就酷爱兵事熟读兵法,关键他还不是纸上谈兵,会为了史书上记载的某一场大战实地去古战场考察,做最贴近实际的复盘和推演,更心系边事,别人游山玩水吟诗作乐时,他却时常独自一人跑去边关,将边关要塞附近的地形地势,一一写在纸上记在心里,何处适合伏兵,何处适合开通粮道,何处适合围点打援,何处适合据兵防守,一旦外敌寇边又该以何种方式应战,莫不做到耳熟能详知根知底,最最难得的是,这小子还心系百姓一身正气,为了能让家乡那些地里刨食的农人有个好收成,不但钻研农事,还时常亲自下田与农人同耕同种,不过小茅子一生坎坷,每每遇人不淑,这结果嘛,唉……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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