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二十四章(1 / 2)

加入书签

德峰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听得德谷、秦氏和德町皆是张口结舌。

德町像吃了苍蝇似的,一肚子恶心,又吐不出来。他心里十分清楚,老三是要独吞家产哩。若是争吧,就得跟大哥去争,跟人家老三却争不着。若要不争,又咽不下这口浊气。俗话说,大傻二愣子三奸奸,果然不是白话。多少年来,他跟老三走得很近,不管大事小情,都要跟他商量商量。老三呢,明里暗里的,也叫他占点公家的便宜,少分活,多计工的事做了不少。这些,他都在心里记着呢!现在,他对这个老三是又恨又敬,又敬又怕。真是哄死人不偿命,吃羊肉不沾臊呀!

谁叫你当时不在老太爷跟前?他在心里骂起自己来。眼下,死无对证,尚方宝剑捏在人家手里,你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过人家。还有——忽然,他想起老太爷偷着给他的那一百二十八块三毛四分钱来,心里顿然一紧,便赶紧说:“行行行!就算老太爷说的,我们不跟你争总行了吧!”

德谷一听德町这样说,只好叹了口气,表示默认了。

“不行!”不想秦氏突然大声说,“他三爹,你吃光锅里的肉,也总该给我们留点汤!再说,老太爷去的时辰,我总还在哩,你咋不打发个人叫我来——”

“啥?”德峰把脸一沉,“啊呀!叫你来,叫谁叫你去?你还有脸说!你是不是邵家的媳妇?老太爷七老八十,大病在身,你来看过几回?你不知道尽孝,还怨我没去叫你,得了好处还想卖乖。哼!我不找你的事,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好,既然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我问你,老太爷给了多龙多少钱?”

“老太爷是给多龙给过钱,可你也同意哩!”秦氏自觉理亏,低声嘀咕道。

“我不是说那个!”德峰嚷道,“那天,多龙从老太爷屋里出来时,书包鼓囊囊的,拿了老太爷多少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

“天地良心呀!多龙若是拿了老太爷的钱,还能叫你领着民兵抓到青湖里去,你知不知道三日不吃饭,良民生盗心呀——”秦氏忽然大哭起来。

“那我不管!老太爷当了一辈子秀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临了,一分钱也没留下。不是给了你多龙还能给谁?”德峰用审问似的口气说。

“真的?”德町嚷道。

“咋不是真的!”德峰咬牙道。

“老三,”德町问道,“你说老太爷能攒下多少钱?”

“没有五、六百,也有三、四百吧!”德峰答道。

“你亲眼见过?”

“呃——这个,我没有亲眼见过!”

“你没见过,咋这么说?”

“老太爷有个布兜兜,从不离身。可临走时啥都没有。”

“哎——我说老三,屁不是一个人放的。你说老太爷把堂屋留给你,行,我们信!你说长子没长孙,行,我们不跟你争。可你也不能一个人把屁放尽吧。你今个把事情说清楚,老太爷留下的钱倒底走了哪些啦!”

刹时,德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憋得脸红耳赤。

她的婆姨姚氏一见,尖叫起来:“啊呀——谁要是得了老太爷的钱,叫谁头顶生蛆脚底长疮!”

“去!谁叫你女人家上台了!”德峰骂道,“我以人格担保,老太爷的钱一分我都没见过!反正,不是你老大,就是你老二拿了!”

“德峰,我一年四季在麻岗里放骆驼。你说话得讲良心!”一直沉默的德谷说。

“说我不讲良心?好,你们讲良心!”德峰大叫起来,“反正,我没见过老太爷的钱。今个,你们要不把老太爷的棺椁钱摊掉,后头的事谁管谁管去!”

“那你说,老太爷的棺椁得多少钱?”德町问。

“算个整数,连工带料,一百二。匠人的饭钱就算我垫掉了。”德峰说。

“凭啥叫我们摊。”秦氏说道,“老太爷的棺椁钱,早就付清了,都是老太爷自个掏的。现今又叫我们出二茬钱。地方上哪有这个理?”

“我不跟女人评理!”德峰喊道,“你说得好,老太爷的事你办去——”

德峰说着,就要下炕。

德谷急忙说:“老三,你听我个话,这一百二,一家四十。”

德町说:“算了。先人面前也丢不起这个人。四十就四十。”

秦氏哭道:“老鬼,你逼着我剁指头呢!”

德谷说:“唉——老三,我的你先给我垫上,等队里决算完就还给你。”

德町说:“把我的也给我垫上。”

德峰说:“口说无凭,得打字据。”

于是德峰写了两张欠条,叫德谷、德町压了手印后,德町便回家去了。

德谷和秦氏又跪在老太爷的灵柩旁,断断续续一直哭到天亮……

第二天,左邻右舍、家家户户都来了人,有拿着米、面的,有带着馒头、馍馍的,也有提着萝卜、土豆的……黑压压地跪在院子里叩头作揖,然后都到街门外面说话喧谎。

德峰跑进跑出,递烟点火,忙的不亦说乎。德谷、德町带领阖家老小跪在堂屋门口,一见来人就爬下磕头。

从早到晚,自发地前来吊唁老太爷的人络绎不绝,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水荷一直睡到日头满炕。朦胧中,听见外面有人在叫:“陈水荷在吗?”

她急忙钻出被窝,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到院子里。

一个背着长枪的基干民兵,正在神气十足地和斯琴对视着,肩上的刺刀在慵倦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眼里,也闪烁着和刺刀一样的光芒,两个眸子滴溜溜地乱转,恨不得在斯琴身上戳开几个窟窿。

斯琴被瞅得又羞又愤,凤眼圆睁,叫道:“我又没犯法,你有啥了不起的!”正说着,忽见水荷从西厢房里出来,遂把头一偏,向那个民兵喊了一句“人在那些哩!”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厨房去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