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蔽日04 同济医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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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殿的织命师们,写出来的个人“命书”向来是厚厚一沓。但这“命书”内容,从来记录的不是琐事细节,而是描写一个人大致人生方向。区区百年不到的岁月梗概,却能写出那么多字,自然是因为,那“命书”落笔构写之时,便写的不是一种发展的可能性,而是多种可能。

活物的一生际遇,委实太难断言预判。

这红尘凡海,虽是在轮回殿的掌控之中,但仙君下凡渡劫,司命们也不好将一切掌管得太死,还是得留足余地以供诸位仙君自由成长,于是这其中可变因素众多,那可能有的发展,便也就变多。

同一困境,不同的选择将导致截然不同的发展。织命师在设计“命书”时,往往会设计几个必然要发生的人生困境,随后,一如描绘树木丫杈那样,根据不同的可能选项,再规划设计出不同的发展方案,以供傀师在实际监管操作中,做为依据参考。

轮回殿的分工一向明确清晰。全殿的统领者为大司命,大司命之下,又设立了四位少司命,负责具体管理整个轮回殿的日常事项。殿内,专职写“命书”的,便是织命师。而在织命师之下,又设有“傀师”一职。

傀师是监管凡间秩序的神君,他们会定时地跟踪记录下凡仙君的经历发展,不动声色地影响历劫仙君周遭人的反应,以便将仙君的历劫经历给推上“命书”正轨。凡人口中相传的“至上神”入梦神迹,通常就是傀师们的操控结果。

总而言之,历劫的“命书”方案有多种选择,下凡的仙君若是遇到个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具备的情况,往往都是织命师一开始就设计好的,所谓的关键人生历程选择岔路口。

阿狸若有所思。

锦衣少年一拍灶台:“你怎的又不说话,果然是被我说中心虚了么?”

阿狸想了想,问道:“就算我有如此想法打算,与你又有何干系?”

裴小少爷瞪目道:“你敢!”

他这反应,不像是不知如何回答的哑口无言,倒似有许多话想讲,却又不好讲的愤慨无比。

阿狸观察了这裴小少爷一阵,冷静地开口:“你喜欢小越?”

少年闻言,一张俊脸猛地涨红。他颊上浮上一层浅浅的薄红,似被女子的口脂擦抹了一笔,不知是羞还是恼:“你胡说甚么!”

阿狸心中了然。这反应,八成是喜欢。

锦衣的少年心慌意乱,阿狸这般不再说话的态度,在他看来,无疑是个“果然如此”的居高临下姿态。他觉得必须要赶紧将眼下这破话题带过,偏偏脑中乱成一团,反而不知道要讲点什么,最后七慌八忙里,他匆忙指责道:“阿越年纪比你大,你该叫她姐姐的,可你居然跟着周爷爷唤她小越,像甚么话。”

要论实际年纪,阿狸比周爷爷还大上十轮不止,他喊周越唤做小越,确实没任何心理障碍。阿狸看着少年道:“我叫她小越怎么不合适了。”

裴小少爷怒道:“年下不叫姐,心思必定野!”

阿狸反问:“你喊我也直呼其名,难道心思就必定野么?”

裴小少爷:“你!”

锦衣少年就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反应极大:“混蛋!可恶!居然敢调戏我,我告诉你,你人没了!”

“……”阿狸听了这指责,略感莫名,否认道,“我为什么要调戏你?”

裴小少爷:“……”

裴小少爷委实被气得够呛,眼前这叫“小方”的家伙,未说一句脏话,从头到尾那态度也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反问模样,却总能精准拿话堵得他心口发闷。

他实在气不过,又有顾忌不敢真的上前将人痛打一顿,然而一旁未煎的药包一直就在他视线范围内,怒火中烧的裴小少爷顿时恶向胆边生,他伸手直接一把抓过,将药包狠狠摔在了对方脑门上:“去死吧!你这不男不女的狗贼!”

***

夜里,阿狸与周越打了个照面。屋檐之下,月光杳杳,疏影掠动,周越喊住他:“小方,你额头这里怎么青了一块?”

阿狸在摘了帷帽过后,不曾照过镜子,因而也没发现自己的额头怎么了。

这额上有伤,自然毫无疑问是白日里裴小少爷砸出来的。

但其实,那药包看着个头不小,分量却轻,裴小少爷便是气愤之下,用力砸来,也就那点力道,不足挂齿。故而阿狸见药包冲自己横飞而来,当时躲也没想过要躲。可他此身凡胎着实脆弱易伤,即便是这点力度,也留了痕。

“是么?”阿狸伸手抚了一下额角,“大约是不小心自己碰着了。”

周越看着阿狸:“你等一下。”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片刻后,她握着一个药盒:“这是治疗跌打的伤药,你涂擦一些在淤青上,会好转快一些。”

阿狸道了声谢,回屋之后他擦涂了一些在额角,不成想第二天起床就感觉面皮颇为紧绷。但他没太在意,直到出门撞见周越。

周越冷不丁见着他,惊得手里铜制的洗脸盆都掉在地上:“你这是,这是……”

阿狸略微不解,直至看见铜镜中自己那肿胀得宛如红糖发面馒头的脸,他不由得也是沉默了下去。

几乎是跟前一日里同样的时间点,裴小少爷上门来。

跟昨日不同,裴小少爷今日是专程来给阿狸看脸伤的。他亲眼目睹阿狸摘下帷帽后的那脸孔,就笑得几乎要在地上打起滚来:“我的天,怎么会丑成这样。这就是传说中的‘丑人多作怪’么?”

在见过阿狸如此丑态之后,原本敌意满满的裴小少爷,对着阿狸竟也有了几分好脸色。可能人丑到一定程度,确实会让人心生同情之意。

晚间周越同周奶奶一起回来。周越一看阿狸,轻咳了一声,她难得不敢直视看人:“对不住。那盒药我平日也都在涂擦,没有起过如此不良反应,我没料到……”

“也没什么。”阿狸道,“我原本对许多药物就不耐受,常常有些过激反应。”

周越问:“裴鹤给你开的药方是甚么?”

裴鹤。风声鹤唳的鹤,闲云野鹤的鹤。鹤之一字,便是裴小少爷的名字。

阿狸答道:“每日清水洗脸,等它自然消去便好。”

“……”周越一时无言以对,半晌,道,“让我仔细看看,你脸现在怎样。”

阿狸便依言靠近了些。

颇有年岁的老宅,不像新砌的房,崭新不染纤尘到透出一股洁净的死物气息。这样的老宅子,它的旧意是透着生机的。它的墙角缝隙檐壁之上,总会冒出一点两三抹的绿。那些柔弱的绿植,三三两两地从砖缝之间冒出,虚虚弱弱地垂下枝条。如今晚风一吹,影子便无辜地波澜四伏着。

悠悠垂影之下,周越看着阿狸此刻的脸。那原本的好相貌尽数毁了,毁得一干二净,红肿得惨不忍睹。好可怜。但虽然可怜,却也好笑,她一时忍俊不禁,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狸也嘴角微扬。

***

这厢阿狸膏药上脸起了红疹,看着吓人,但不过虚惊一场,并无大毛病;而那厢周爷爷,连摔也没摔,好似只不算严重地扭了个腰,可后来的情况,却是逐渐变得大不妙。

众人最初都以为,只消贴几副药膏,如此伤势在家里躺几日,便能痊愈。然而十余天过去,阿狸脸上红疹已然消退,周爷爷的腰伤半点不曾好转,反而有恶化的倾向,故而阿狸将人抬去了裴氏医馆。

裴小少爷很吃惊,他上回出诊时,周爷爷没有那么严重。当日,裴氏医馆内最好的医师来问诊,如此才知这回周爷爷受到的伤确实不大,可是小伤引发了陈年旧疾,因而情势变得严重。

入夜,从食馆回来听了阿狸复述的周越情绪很平静,看来对自家爷爷的旧伤很清楚,她说道:“等攒够了钱,便能给爷爷买药。”

阿狸问:“是甚么药?”

周越只当阿狸纯粹好奇,她不甚在意地答道:“晗灵丹。”

第二日,阿狸照料周爷爷喝完药,便出门去了裴氏医馆。他没去找裴小少爷,只是问药柜前台当值的伙计:“晗灵丹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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