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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div id=center_tip> 叶子秋静静地站在楼道里。从某一天起,她就想着要来看看她,只是身子一直好不过来,心也好不过来。这天早上,她觉得自己精神些了,就跟林静然打个电话,想让她陪自己过来。可林静然忙。叶子秋没有勉强,她知道林静然忙,每个人都忙,只有她,是彻底闲了下来。再也不用争什么,再也不用费尽心机抓住什么。能抓住什么呢,又能争来什么?

搁下电话很久,叶子秋都痴痴地在想这个问题。这真是个想不明白的问题,一辈子你也甭指望想明白。她叹口气,很有点孤独地离开电话,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儿。护工姚姐担忧地问:“您还行吧,要不上床躺着。”

“我躺不住。”叶子秋这么说了一句,就又回到电话跟前,今天她必须去医院,错过今天,就算是去了,也将失却意义。叶子秋本质上仍是个很较真的人,尤其这件事,她必须较真。

我必须见她一面,得跟她说上几句话,要不,我这心,轻松不下来啊。再者,万一……

叶子秋打个寒噤,没敢把这个万一继续想下去。不能这么咒她,呸,我咋就要生出这么浑蛋的想法呢。她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是个一辈子替别人还债的人。她不会有事的,不会。

叶子秋的心情越发惶乱,一刻也不能平静。姚姐惶惶的,搞不清楚老太太今儿个犯了啥神经,咋就不能安安表静在屋里待上一会呢?姚姐刚想张口,就见叶子秋又拿起电话,这一次她打给了肖依雯。

很快,肖依雯带着车过来了。进门一看,叶子秋穿戴得很精神,不像犯了病,诧异地问:“您急着去医院,不会是哪儿又不舒服了吧?”

叶子秋急着个脸:“你快带我去吧,晚了,怕赶不上。”

肖依雯并不知道叶子秋要赶什么,但她还是很体贴地将她带到了医院。

“带我去见你父亲,我要跟他说几句话。”叶子秋说。

“他上午有手术,这阵儿怕是已进了手术室。”

“这么早就进手术室?”叶子秋有些失望,不过紧跟着又说,“那就直接带我去她的病房。”

“她?”肖依雯一怔,恍然间她明白了,真是该死,咋把这个给忘了。

三天前,她曾跟叶子秋念叨过,今天是牛枣花手术的日子。手术本该早就进行,但中间父亲染了小病,无法主刀,这才耽搁下来。没想她顺口提起的一件事,竟让叶子秋记这么牢。

来到病房,值班护士却说,病人十分钟前已推进手术室。叶子秋一听,表情立刻就瘫了,真是老天不给她机会啊。后来她支走肖依雯,说自己在这儿站一会。肖依雯有点担忧,叶子秋说:“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站站。”

医院的走廊永远是热闹的,这热闹是拿痛苦染出来的,匆匆忙忙走过来跑过去的人们,脸上是统一的表情,有些干脆就没有表情。叶子秋选择一个僻静处,背靠着窗,站着。目光,始终盯着手术室那盏灯。

那盏灯闪一次,她的心跳一次,闪得快,跳得更快,她觉得心脏渐渐有点承受不住了。她想换个地方,避开那盏灯,可腿里面灌了铅,迈不动。

她的安危对我就这么重要吗?年轻时,不是天天在诅咒她吗,就是前几个月,郑达远还健在时,不是也用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们两个吗。怎么这阵儿,反倒像姐姐似的,心被她揪着、牵着、挂着,落不下来?难道那些恨,那些怨,那些痛,就这么轻轻松松逝去了?

逝去了。真的逝去了。可是不轻松,咋能轻松呢?叶子秋摇了摇头,想想这段日子的煎熬,想想这段日子内心经过的那些个苦,她就知道,其实心里,她还是很难宽恕她的。不过人都老了,达远又先她们而去,这恩怨、这情恨,也就该放一边了。

走廊里人还是那么多,手术室的门一直紧闭着,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怎么做这么长时间啊,难道她的病,真的好不了?

叶子秋看见了那个女孩,就是牛玉音,不,她应该叫月儿,玉音这个名字,其实没月儿好听,也没月儿有纪念意义。但她现在叫牛玉音,是沙漠里那个村支书的女儿。荒唐,荒唐啊,这世上,有多少事写满了荒唐,又有多少人被荒唐两个字戏弄着?

月儿长高了,也长漂亮了,仔细瞅瞅,还真有点像他,像啊,你看那鼻子,嘴,还有那眼神,多么像。叶子秋的心一紧,感觉被什么刺了一下,很痛。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了。再咋说,孩子是没罪的,不能把错怪给孩子。这么想着,她真想走过去,摸摸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懂事,孝顺,心里有老人。医院这摊子事,都是她张罗的吧,多不容易,真是难为她了。叶子秋把手伸进手提袋,摸半天,那是她来时准备的钱,三万多块,她在考虑,要不要当面把钱交给孩子?还是不交的好,交了,咋说?是啊,咋说!

忽儿的,叶子秋就记起那个遥远的午后,那个令她欲疯欲死的飞沙滚滚的秋日的午后。

那是她第一次去沙漠,郑达远发配到沙漠已有三年,按说她的脚步早该送到腾格里来,跟丈夫守在一起。但这不可能。叶子秋那时很年轻,也很有前途。省第一毛纺厂已把她内定为培养对象,要让她在这场伟大的运动中脱颖而出。叶子秋虽然是一个普通的技工,但因跟着师傅海大姐学得不少本领,在厂革委会内定的十六个发展对象中,她算是最有可能走上政治舞台的。

尽管她是反动学术权威郑达远的妻子,但劣势有时是可以转化为优势的,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转化。革委会负责青工思想政治工作的向国忠不止一次跟她做工作,要她认清形势,尽快做出决断,跟反动学术权威郑达远彻底划清界限。“你是工人阶级的代表,怎么能跟他在一起,这不是硬把自己往黑里抹吗?”“错误的婚姻不可怕,可怕的是到现在你还醒悟不过来,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向国忠是厂里的青工委主任,又是厂革命生产领导小组副组长,此人能说会道。运动一开始,他便从生产一线活跃起来,很快成为厂里的红人。到这一年,他已成为厂里的实权派,而且在银城也有了响当当的地位。这样一个有大好前程的人,却独独不结婚,厂里厂外有那么多姑娘想嫁给他,都被他一口否决了。“年轻人应该把革命放在首位,谈婚论嫁,那是资产阶级追求的东西。”他的售货员母亲,那个鼻子上长着一大片雀斑的瘦女人,隔几天总要来厂里一趟,哭丧着脸,跟海大姐说:“你多操点心呀,我家国忠革命革疯了,对象都不找。”

海大姐没敢接言,这言不好接。人到中年的海大姐有着一双犀利的眼睛,尽管她装作啥也看不见,一天就知道窝在车间教徒弟,可厂里厂外发生的事,哪一件也没逃过她的眼睛。这天她把叶子秋叫到自家,关起门来问:“他是不是还找你了解思想?”

叶子秋吭半天,艰难地点点头。

“你……就不能想办法跟他拉开点距离?”

叶子秋摇摇头,面色为难地说:“我想过,也试过,不顶用,他总是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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