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引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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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五十六年申(七)月朔,魏国,繁阳西南三十里县郊。 东方天际微放亮光,坟头林立的乱坟岗虫鸣声愈发响亮。昨日祭奠亡人还未熄灭的薪柴飘荡出几缕袅袅青烟,映衬着这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草乱木尤为阴森可怖。形形色色的怪鸟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秫人心的鸣叫,还有那半嵌土里森森白骨发出的幽蓝鬼火,都足以让人毛发尽立。 突然嗖嗖两声箭矢破空声盖压了乱坟岗一切魑魅魍魉的动静,紧接着一片片草木晃动之声大作。 “四下散开寻找!那条漏网之鱼已中我箭矢,就在这片乱坟之中!务必找到戮之!杀之!”一声充满酷烈杀气的低声断喝声犹如蝮蛇吐着芯子发出的哧哧声慑人心魄。 随之乱坟岗之中尽是窸窸窣窣紧张搜寻的响动声。 “季兄,他在这里!” 一声疾呼,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包括地上地下的。 很快十几条手拿各式利刃和箭弩的壮硕身影齐聚在乱坟岗深处的一座光秃秃穹庐式坟穴前。 适才发号之人抢步前来,借着微弱的天光,瞟见墓穴口处的一滩血迹。他用手指蘸了点血迹,揉搓一下,脸上露出自负的微笑,轻轻点头,向其中一歪髻汉子做了个挥手手势,汉子随即远去。 为首之人,一马当先,手持寒光凛冽的利剑,弯腰探身向黑洞洞的墓穴里张望,小碎步向里挪了两步,用长剑划拉了两下,陡然又退了出来。 “洞穴很深,来人,点火照明!” 首领话出,身后之人就动了起来,有人手脚麻利的从身上掏出火绒,有人拿出火石碰撞,有人砍伐林中易燃的枯败树枝。须臾之间墓穴前就生出了一堆明火,数根火把被举起。 火光照射进墓穴,半人高一臂宽的墓道竟然一眼望不到头,诸人齐呼,感叹穷乡僻壤之间,竟有如此阔绰的墓穴,堪比诸侯陵墓。 “啊……”一声惊呼,打断了所有人的好奇猜想,“是人是鬼!” 只见墓道中将戳立着一个半截人,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不见大腿根以下的双腿,只有粗大的双臂撑着地面,腰间围系着一条布巾拖在地上,却光着雄健的上身。 突然半截人开头说话了:“敢问外乡人,黑天半夜到我家有何干?” 所有人惊愣一下,不过随即哄堂大笑起来:“原来是个残废,还道真遇上了鬼!” 号令之人为显示善意,横剑令人止笑,拱拱手问面前无腿之人:“叨扰了!我们来此就是寻个人!不知你可否见到一位受伤之人?” 无腿之人,虽无双腿,矮人半截,却气势浩然,不紧不慢回应:“见到了,适才入我家,又被我吓了出去!还烦请诸位它处去寻!” 号令汉子微微点头,弓着腰摸摸墓道顶,又望了望无腿之人身后幽黑深长的墓道,退后两步,似乎信了面前半截人的话,大有转身离去之意。 就在这个关节,突然墓道里传来足以让二三里之外听到的洪亮喊声:“太公,再不过来救人,那人也就一鸟了!” 岿然如山的半截人忽然一震,对面汉子闻听立时反应了过来,冷笑一声,二话不说,狠厉出剑,转身刺向半截人的心口。 说是迟那时快,剑尖即将逼近半截人胸口时,半截人陡然双手撑地,刺溜迅捷的就滑进了墓道黑暗里了,剑尖刺空。片刻之后传来半截人怒不可遏的愤怒训斥声以及啪啪的扑打声:“你个聋子坏我大事,这回咱们都要一鸟了!” “诸兄弟小心,墓道之中定有机关消息!” 随着半截人快如箭矢的向后退去,号令者低头发现墓道地上竟然铺就了一排光滑的石板延伸至深处,整条墓道上方相隔不远就悬陈一块厚达尺余的巨大方石。 就在这群手持利刃壮汉摸索到墓道尽头时,陡然发现墓道断层。一间别有洞天足有四丈见方两丈之深的巨大墓室出现在眼底。 借着墓底的灯光,赫然发现这是一间穹庐式的墓室。墓室穹庐被两根一抱之粗的四方立柱所擎起。 墓道本有通往底部墓底的陡峭阶梯,然而中间的阶梯却被挖掉了,取而代之是一段铺有光滑石板的陡坡。 墓穴的空间不止于眼前墓室,圆柱形的墓室更像是厅堂,墓室墙壁上又有大大小小数间门户。由于视线有限,站在墓道之上看不清楚门户之后还有多深。 不过宽敞墓室正中摆放的十数条案几以及铺满了苇席坐垫,这就足以说明这里不会只有两人。 这里一切都让人捉摸不透。 为首号令之人也意识到了事情不会那般顺利解决,当即招手唤来身边人耳语:“速速向公子通报我们的所见所闻!” “来者皆是客!外乡人何不下来饮上一觚酒?” 伴着一阵骨碌碌的奇怪响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紧接着这群汉子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无脚老者坐着装有两个轱辘的奇怪物什上被人簇拥推着出现在了墓底。 左右灯火之下,老者鹤发童颜,气宇超绝,不过身后之人却不堪入目,高的高,低的低,小的小,胖的胖,缺胳膊断腿,面目毁伤,肢体僵直,神情呆滞,呲牙咧嘴,无端傻笑。这群人有的爬着出场,有的蹦跳出场,有的让人拖着出场,呼呼啦啦犹如百鬼一般就出现在墓底。 “你们都是何人?”墓道之上的壮汉见之无不惊骇,为首之人不禁脱口而问。 “我等都是该死不死苟延残喘之人,壮士若有仁德之心,就放我们一马。你们不就是为寻人而来吗?我们与他素不相识,犯不着和你们结仇,人你带走,还望高抬贵手放我等孤老残废一条生路就是……”老者平视前方,连连拱手,尽显谦卑和气之意。 “太公,人在上面,不在对面……”突然老者身边一个五尺高的缺失了下嘴唇露着红红一片牙龈双臂皆无的一个孩子插言道。 无唇无臂孩子的话未说完就被周围之人纷纷捂嘴,可是簇拥白发老者的人群里又有人尖声说道:“兔子你真愚,我揍你母,你都豁嘴了,还这么多话,你不吭声,谁人知道太公是睁眼瞎?太公就想让强人下到墓底,好开启机关把他们全部送入陷坑之中!” 不单因为这话极具爆炸力,只凭这绵长柔细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就足以诱人一窥说话之人的面目。 强人头目居高临下扫视过去,只见那群惨不忍睹的痴傻残废中赫然站立了一位浓妆艳丽少女。 “二尾(椅音)子,我曰你先人的,太公大计,都被你一言揭底了!今夜我们若死,都是你和聋子所害!”最初见到的那半截身子人按着地面嚯的从人群后面窜了出来,怒不可遏的点指那美人咆哮。 那众星捧月的白发长者听闻,再也不能淡定,被气的浑身抖动,语无伦次的吼道:“不可与竖子共谋啊!你们还不撤进墓室深处捂上口鼻,快些封堵墓门点燃毒烟熏死他们……” 说起逃命,这群痴傻残废倒是迅捷,转眼之间一哄而散,却独留奇怪车舆上的老者,最后还是那俗艳少女回身推走了老者。 这一切被居高临下的强人看到,也不禁露出会心一笑。强人头目见墓中烟尘起,挥一挥手,遂向墓道口撤去。 这群强人踏出墓道口时,东方也已放亮。重见天日后他们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互相交头接耳嘲笑墓冢之中那群残废痴傻愚蠢可笑时,嘎嘣一声巨响传来,伴随着因地面开裂而腾起的灰尘,他们悉数落入了墓前陷阱之中。 “报,太公,一共十八人,悉数落入陷坑!”似乎是先前那聋子的喊声又在墓室中回荡。 阴森的墓厅小室之中,轮椅上的白发苍苍老者,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查看完一方铺有蒲席的墓碑上所躺陷入昏迷之人伤情后,对他们之中身体唯一健全之人——二尾子郑重叮嘱:“伤势太重,我也只能为其简单止血,能救此人者,也只有憨子……!” 老者身边所有的肢体残缺之人无不齐声惊呼:“憨子?!他还会医人?太公你不是在说笑?” 皓首老者面带微笑,眼神向上,似乎回忆起年轻时与钟情女子甜蜜幽会的过往那般陶醉,手掌无意识的相击,喃喃自语:“尔等痴傻,也只看到憨子表面的憨傻,如何能窥破他的真实心迹呢?事情要从四年前说起,你们听吗?” “感情这是引子啊!太公又要老生常谈喽!” 谁知沸腾的气氛为之凝固,短暂的冷场之后,众人无精打采的齐声鼓噪起来:“愿听,就愿听太公当年的叱咤风云,大憨二傻三憨四傻都坐齐整了,听太公说古!” 老人欣慰一笑,悠悠说道:“说来话长,还要从秦赵大战说起。 那时真乱啊!可谓天下大乱!赵国差点遭逢灭国,秦国也差点分崩离析。 大乱始于七雄之一韩国割让上党十七城。上党之地,因地极高,与天为党,故谓上党。位于太行山脉之上的上党,对于赵国来说,战略位置甚是重要。 与天齐高的上党之地有两块山中盆地构成,一为北上党的屯留盆地,二为南上党的长平盆地。三家分晋,韩赵二国各占其一。 韩赵二国百年来在上党也有争端不过只是小打小闹,倒也相安无事。 秦国日复一日的开疆拓土打破了韩赵二国共有上党的平衡局面。 秦国,乃是东方六国口中的虎狼之国,贪欲无止,拥有了南上党,赵国的北上党也就岌岌可危。赵国丢失北上党,太行山山下的赵都邯郸也就暴露无遗,秦军就可挥兵俯冲而下,届时赵国也就亡了。 面对虎视眈眈的秦国,争夺韩国的弃城也就是赵人的无奈选择。 为了上党这块地方,秦赵两国拉锯两年有余,双方先后投入不下百万之兵,尽倾国之力,在上党长平之地形成了决战之势。 经过五个月的决战,秦军最终大败赵军坑杀赵卒四十余万取胜,这就是坊间常说的长平之战……” 老人陶醉其中,然而周围之人,除了一群聋哑人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其他人都急的抓耳挠腮了。 突然墓碑上的伤者呻吟了一声,二尾子灵机一动指着淌血的伤者插话道:“太公,不是小子打断你,您老到底让不让我去请憨子?您看,再不去这人就会血竭而死!” 老人陡然惊醒,拍拍脑门,惭愧说道:“老糊涂了,一说起往事,什么都能忘,二尾子你快快前往临黄里,速速请憨子前来救人……” 老人话未说完,形如美女的少年人早已钻进身后隐秘秘道口消失不见。 老人身边一缺失半截小腿的麻杆汉子接话道:“太公,我能不能跟着二尾子一同去找憨子,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咋啦?豹子你听烦了老夫往事……” 缺失小腿的麻杆汉子委屈拱手回应道:“不是太公,你误会小子的话了,两三天不见憨子,我想他了,就想早点见到他!” “你小子听烦就老实说,不想听,就滚……” “谢太公!”汉子闻听如同大赦,伸手从案几之下抽出一双长靴,迅疾套在残腿之上,一咕噜身,翻身就站了起来,鹤立鸡群于众人之中,俨然就是个完人。 老汉身边那名叫狌狌的半截汉子一把拉住了欲要离去的豹子谄笑说道:“豹子贤弟带上老兄长,我也很想念憨子兄弟啊!” 心情不错的老者突然烦躁了起来,向左右挥手不耐烦道:“都走,都走,不爱听的都走……” 老人话一出口,墓室大厅立时哗啦走了一半人。 老人望着剩下的一群缺胳膊腿的痴傻聋哑老弱,欣慰叹息:“还是你们对老夫好啊!老夫接着讲,秦国虽胜却也是惨胜,以致士民倦,粮食竭,不过此时若是秦王可以力排众议聚合大军东下,直取赵国邯郸,那么赵国必灭! 可惜啊! 人屠白起坑杀四十五万卒,人神共愤,身为白起第一门客的卫先生挺身而出,前往咸阳请求秦王益粮攻灭邯郸。为打长平秦王倾国之粮秣,白起却还来伸手要粮。秦王遂疑白起不臣之心。 应候范雎身为秦国相邦对于兵马粮秣锱铢必较,会算出伐赵秦军仍有半年之粮。卫先生向白起送书一封而后自刎而死,秦王截书由此更疑白起,秦军攻赵邯郸因而久拖不决,赵国得以喘息。 十月后,战火再起,秦将王陵率数十万大军围攻邯郸,邯郸早已有备,秦军久攻不下。秦王遂遣派王龁,郑安平提兵十万来援。 谁也未料到,郑安平抵达赵国之后,不战而降,数万秦军精锐一夜覆没,秦军士气大挫,同一时间魏之信陵公子楚之申春公子携兵数十万北上救赵,秦军无力两线作战引兵而走,邯郸之围遂解,秦国由此元气大伤,从此天下太平! 卫先生以死离间秦国君臣,郑安平临阵倒戈,信陵君窃符救赵五国合纵成,这才保得赵国无恙。你们可知这些一连串事情背后,是谁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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