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第一六七章 气晕过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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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去吧。”唐正延微笑着回道。

安心于是随管家离去。安心刚走,张师爷便带着门丁来到了院中。

唐正延打量了张师爷一眼,看到张师爷只身入内,跟随张师爷到此的随从,手上既未拿着刑具绳索,也未拿什么符牌符签,心下便明了了张师爷此番前来,并非奉了府尹明令。

再看随从手里拿着账册与供状似的东西,唐正延便大略猜测到张师爷此番前来的目的了,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带上春风般宜人和气的笑容,率先起身拱手道:“张刑席,稀客稀客啊。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张师爷随府尹应酬时,也曾到过写意轩,见到过唐正延几次。

虽然唐正延表面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商人,但实际却是程阁老的心腹,张师爷虽是顺天府尹的亲信,对唐正延却也得礼让三分。

张师爷微笑着拱了拱手,还礼道:“哪里的话。唐老板好雅兴啊,何时对玄宗道法如此感兴趣了?”

“也只是随意消遣罢了。”唐正延客气地说着场面话,示意了一下一侧的蒲团,对张师爷道:“都说客随主便,张刑席今日便与我一道坐坐蒲团吧。您贵人事忙,不知今日到访,是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

张师爷轻轻捋了捋山羊胡,心道这唐正延好会说话。

也不知唐正延对他如此客气有礼,是一向如此,还是已经打探到陆仲德出了事,这才对他这般客气有加。

张师爷依言坐到蒲团上,微微一笑道:“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个叫陆仲德的商人,唐老板可还记得?”

“嗯……”唐正延也坐到了蒲团上,想了想,才道:“有印象,我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张师爷笑得颇有深意,拖长了语气道:“一面之缘的人,唐老板尚且记得,如此脑力,真是令在下佩服。在下这里有一份陆仲德的供词,还请唐老板看看,他供认的是否属实?”

张师爷说着,抬起了手,门丁便小跑着将账册与供状递到了他的手上,随后又快步退回了门外。

张师爷将其中一份供状递给唐正延。唐正延敛起笑容,接过供状展开一看,不由大惊。

这陆仲德竟然与谋反沾上了关系,造船之事也成了为苏家谋逆所为!

幸亏他早早就与陆怀定好了对策,否则,还真要麻烦了。

唐正延沉下脸色,将供状往地上重重一拍,怒道:“荒谬,这完全是诬告!我与陆仲德不过一面之缘,如何能出资与他合伙做什么海船的生意?”

“‘寸板不得下海’,这是朝廷载有明文的规定。我一向奉公守法,循规蹈矩,如何能做如此不法之事!府尹大人难道就任由这种人肆意攀扯诬告,却不管吗?”

张师爷满意地看着唐正延发怒的样子,捻了捻山羊胡,摇头道:“并非府尹大人不管,而是现有的证据对唐老板你很不利啊。”

张师爷说着,将账册展开,翻到了与唐正延相关的部分,道:“唐老板看看这里吧,这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在私造海船上出资多少,每一笔,又是何年何月何日,经何人之手所交给陆仲德的。”

“人证物证都很齐全,现在账册所载的所有人证,都已经押在了府衙的大牢之中。所有人的供词都是一致的。这事……恕我直言,唐老板你恐怕是抵赖不掉的。”

张师爷便是要让唐正延知道,他的罪行已是清清楚楚,无可狡辩的了。等唐正延被吓得心惊胆战,他再提要唐正延帮忙的要求,唐正延为了自保,必然会立即答应。

张师爷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唐正延惊慌失措的样子,然而没想到,唐正延拿过账册,翻了几页,却是一头雾水地指着经手之人的名字问道:“此人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哼。”张师爷冷笑一声,也是佩服唐正延的脸皮厚度,居然连经手之人都敢说不认识。

他冷着语气对唐正延道:“唐老板,此人现在就押在府衙的大牢里,你若是想不起来了,大可安排你们对质一番。”

“先等等。”唐正延摆了摆手,招来一名小厮,让小厮将管家叫来了。

唐正延将账册交给管家,皱着眉头问:“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管家一见名字,便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啊呀!”

张师爷的唇边立即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唐正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立即问管家:“你知道这个人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有些急切地道:“老爷,此人与银号掌柜李小友的内弟同名同姓!说不定就真是李小友的那个内弟呢!若能找到此人,说不定就能找到李小友,还能追回那笔被他们兄弟俩盗取的银款呢!”

管家紧接着对张师爷拱了拱手,道:“这位刑席老爷,我家老爷所有的一家银号,在数月前发生了一件掌柜监守自盗,携款失踪的事情。这账册上所载的人,便是那银号掌柜的内弟,与掌柜同时失踪。他们兄弟二人,盗走了银号一万两白银,一百两黄金,至今尚未追回,还请老爷明察啊!”

张师爷万万没想到,还会横生出这么个枝节来。

他干了二三十年的刑名,什么花样百出的狡辩和抵赖都见识过,当即沉了脸色,十分不悦地道:“你们主仆二人,不会以为这一唱一和,就能免去与人证的关联吧?”

唐正延继续一头雾水地看着管家,管家看了看唐正延,见唐正延没有阻止,才继续对张师爷道:“刑席老爷,这绝不是小人胡乱编造出来的。小人连报案的回文都有,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案情,与小人所言分毫不差。那、那回文可是府衙出具的,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老面前造府衙的假啊!那不是上赶着想去蹲牢房吗!”

张师爷皱了皱眉,起身对管家伸出了手,“把你的报案回文给我看看!”

管家看了一眼唐正延,见唐正延点头,便对张师爷道:“回文就放在小人房中,小人这就去取!”

待张师爷点头,管家立即告退,很快,便取回了报案的回文,气喘吁吁地交到了张师爷的手上。

张师爷将那回文展开一看,当即就像吃了个铁砣在嗓眼里,被噎得是哑口无言!

这还真是顺天府衙刑房书吏所写的报案回文,该有的印鉴签章一个不少,笔迹也是他认识的。回文所叙案情与管家所说分毫不差,涉案人员的姓名、籍贯,也都与账册上经手之人的情况一模一样。

唯一一个怪异之处便是,他对这个案子毫无印象!

张师爷自持幕业,掌刑名以来,还从未一日之内,连续两次如此吃瘪,当即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几乎快要把他的胸腔炸开。

唐正延一看张师爷的表情,便知现在上风处已转移到了他这一边。

他微微一笑,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故作不悦地背起手,仰着下巴道:“数月之前,便偷了我的钱,失了踪的人。我若能找到他,追索回失窃的钱财还来不及,如何还能让大笔的银钱经他的手去给什么人?”

“这分明是有人窃取我钱财在先,认为私造海船有利可图,便偷偷摸摸地打着我的旗号做了不法之事。可笑都已报了案,衙门抓到了贼,居然也不查清楚,就要把窃贼做的坏事,算到我这个苦主的身上。也不知道,这是按哪朝的律例办的案,我朝似乎没有这样糊涂混账的律法吧!”

“还是,有谁与窃贼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明知实情并非如窃贼所言,但却故意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甚至是主动诱使窃贼、案犯做出如此供述,想要借机诈取我的钱财,又或者是对我另有所图呢?”

张师爷让唐正延的话,说得心惊肉跳。

现在他自己的衙门出的回文明晃晃地摆在这里,他无法反驳唐正延的话,就算唐正延含沙射影地骂了他,他也只能先受着。

他更不敢说出扳倒陆止,弄死陆家的事,否则,唐正延便真可以反过来揪住他的把柄,说他与府尹诬告了。

唐正延可是程阁老的心腹,事情捅到程阁老那里,那他和府尹,只会死得更快!

张师爷本来信心满满地过来,准备施压唐正延,迫使唐正延乖乖听他的话,为他和府尹做事。

没想到现在事情没办成,反倒又多得罪了一个人。

此前有多信心满满,此刻心情便有多颓丧不堪。简直是比听到陆怀是内官,有个靠山徒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更加颓丧!

因为施压唐正延一起对付陆止陆怀,是他们唯一绕开陆怀,还有供词失利的错漏,脱身自保的办法了。

现在既不能向唐正延施压,那么,便只有去求陆怀,便只有想办法去补救供词的错漏导致的,以后可能要面临的一连串危机才行了!

张师爷将报案回文塞回管家手里,忐忑不安地拱了拱手,对唐正延告辞道:“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定会查清楚,给唐老板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若真是我冒进不清,冤枉了唐老板,我定然亲自过来,向唐老板郑重地赔礼道歉!”

张师爷无颜久留,更不敢久留,说罢举步便走。

唐正延却冷笑了一下,大声道:“慢!”

张师爷神情尴尬地顿住脚步,心跳如雷地转过身,戒备地看着唐正延道:“唐老板还有何事?我今日过来,本也是好心好意,想支会唐老板一声,有个应对。便是错意冤枉了唐老板,也总要给我个转圜补偿的机会吧?”

“张刑席误会了。”唐正延微微勾着唇,缓步走到张师爷的面前,好言道:“我当然知道,张刑席今日来此是一番好意,若真是想要拿我归案,也不会只是带着两个随从过来了。我只是想投桃报李,也提醒张师爷一件事。”

唐正延敛去笑容,严肃了语气道:“陆仲德这个人虽然无关紧要,可他有个侄子叫陆怀,我劝张刑席不要去动他,更不要让这私造海船的事波及到他。”

张师爷听到唐正延主动提到陆怀这个人,已经不是心跳如雷,而是背后生寒了。

他强自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之感,试探着问道:“唐老板……唐老板也知道陆怀这个人?”

唐正延一看张师爷的表情,还有试探的方式,便知道张师爷他们肯定是真的对陆怀下手了。而且,很可能是没有按正规的路子来,没有支会锦衣卫共同审理。

否则,张师爷的问话不会这么没有底气。

唐正延暂时想不到,顺天府衙私审陆怀是为了什么。不过现在这个微妙的关口上,出什么妖魔鬼怪的乱象都不奇怪。

苏家马上就要倒了,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满朝上下,谁不憋着劲儿,想要在这个关口上落井下石,借着踩苏家的力,助自己往上爬?

往苏家身上砸的石头越多越狠,回馈的助力自然就越强越有效果。

陆仲德纯粹是借了苏家的势,才混出了一点样子。苏家倒了,陆仲德自然是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只能变成任人宰割的肥羊。

若顺天府衙只是查陆仲德勾结苏家,私造海船牟利还好。陆怀就算过问此事,定然也不会真的干涉。

但涉及到谋逆,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陆怀很可能是趟了这趟浑水,挡了府尹的路,才会被扣住,甚至,可能还吃了苦头。

虽然陆怀有言在先,若是遇险,让他万勿施救。可是陆怀帮了他那么多,他如何能眼看陆怀身陷险境,却不出力呢?

唐正延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对张师爷道:“我自然知道陆怀。我若非是看在陆怀的面子上,也不会见那陆仲德一面了。”

张师爷忽然感觉有些眩晕。

他这次是真踢到铁板上了!

这陆怀到底是什么人,有个在司礼监供职的徒弟就罢了,竟然与唐正延这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有交情!

为什么陆怀偏偏什么都不曾透露过!若是表露一二,何至于有这么多麻烦事!

陆怀什么都不透露,到底有什么目的?

张师爷活了几十岁年纪,在公门中浸淫如此多的年头,从没有遇到过陆怀这样难以捉摸的人。

正绞尽脑汁地想要理清个头绪,就听唐正延又道:“陆怀于我有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陆怀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毁家舍业,也要相帮!”

“毁家舍业”,这四个字的分量,与“豁出命去”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张师爷和府尹现在摊上的难题,唐正延若想对付他们,何至于毁家舍业,在程阁老耳朵边上递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毁家无业,连性命都没了!

这陆怀,这陆怀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唐正延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能做到那么不显山,不漏水的呢!

他就不嫌憋得慌吗!

张师爷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摸不着头脑,如此无计可施的处境,心中又恼又怒,一口气没顶顺,两眼一黑,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张师爷,张师爷——”唐正延没想到张师爷竟能被吓晕过去,一把扶住张师爷,赶紧吩咐管家:“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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