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鲜红的晚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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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贡纪4月1日傍晚王宫宴会厅 太阳已经落山,头顶的云还带着残阳染上的红。 王宫周围的路灯逐一被侍女点亮,约有二十辆马车专门停泊在宴会厅的台阶前,满载着在龙心杯中取得优异成绩(前三甲)的各国学生和指导老师。 在几位男仆的引导下,阿黛拉和夫人提着裙子走下马车,路灯下,她的裙子和头顶的火烧云交相辉映。 同样红扑扑的,还有阿黛拉的脸蛋,显然不是因为化了什么奇怪的妆。她神色紧张,视线无处安放,时而微微躬腰,时而左右顾盼。 让她现在无比困扰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无疑就是下午龙狼会晤的状况。虽然之前已确认过奥德爵士的部署,结果的未知总是挠着她的脚心。唯一让她安心的是从下午魔法部梳妆打扮到来王宫宴会厅的路上,没有听到一丝风声,感受到一丝骚动。 {应该没出事,出事早就戒严了。}阿黛拉这么告诉自己。 第二件事,也就是给阿黛拉的脸颊染上两朵红晕的事情,就是从一起上马车开始,伊恩学长就一直盯着阿黛拉看。阿黛拉不敢和他对视,可一把视线挪开,伊恩就放肆地打量着她。 “看来今天你不用顾虑舞伴的事儿了。” 夫人微微侧身,在阿黛拉耳边小声说道。 阿黛拉一脸嗔怪地看着夫人,夫人憋着笑,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 “伊恩挺不错的。”没过多久,夫人又悄悄说。 在台阶前的小广场上等候时,马车来了一批又一批,很多附近的领主、贵族和收到邀请的富商、名士带着他们的子女前来赴会,很快,小广场上聚集了约莫两百人。 没过多久,宴会正厅的大门打开,从中走出四人,一个衣着华丽、又矮又胖的中年人,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还有两位全副武装的骑士。突然,好像是后面的贵族们带的头,所有人都低头行礼,阿黛拉不认识台阶上的中年人,也跟着一起行礼。 “那是谁呀?”阿黛拉问夫人。 “尼古拉斯亲王,国王的弟弟。” “各位老朋友,还有远道而来的朋友,久等了,请随我一同入殿吧,我们准备了丰厚的晚餐,还有赏心悦目的节目,今夜,大家一起尽兴!”尼古拉斯亲王张开双臂,声音嘹亮,很有领导者的风范,不愧是王室的人,德拉贡诺夫王族的成员都很有气势。他眼神示意一下一旁似乎是老仆的老者,转身向殿内走去。 跟着老者,阿黛拉等人有序的步入宴会厅。 “神呐!” 人群中有一个学生看着宴会厅的内室忍不住惊呼,引得那些王公贵族哄堂大笑。阿黛拉完全没有注意到动静,她抬着头,已经忘记了呼吸。天花板上两盏华丽精致的水晶灯看起来如同繁星镶嵌在在银制的松树上,纯白的立柱两端都贴着金箔,雕刻着精美的龙纹,感觉每一根都价值连城,更别说琉璃窗户,和各式各样的龙纹家具。 大厅有半个斗兽场赛场那么大,两边各摆放两张长得惊人的餐桌,盖着手工编织的乳酪色丝布,银白发亮的餐具整齐地列在桌子上。尽头处,两道弧形台阶如同一道完整的彩虹,托着一处高台,高台处一道神秘的大门,红色的地毯似乎就是从那里延伸出来,铺下台阶,一直铺到宴会厅前厅的台阶处。 入口这里,约三十名女仆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干净整洁的海蓝色的连衣裙打底,配上素色的花边围裙,令这些王宫中的女仆也如同精致的娃娃。阿黛拉竟由内而外地感到一丝自卑,仿佛在这里,她必须注重言行才能勉强维系身份。 “王宫看多少次都令人惊叹,是吧,阿黛拉?” “嗯,嗯……”阿黛拉回过神来,“您来过吗?之前。” “一年前,不过是作为维德维奇家族的女主人。” “各位,晚宴即将开始,请就座!”尼古拉斯亲王站在高台上,那里是两道弧形台阶的终点,刚刚守在他身边的骑士,现在站到了他身后那道门的两旁。 女仆开始工作,两百多号人被有序的引导找到自己的座位,似乎是出于社交考虑,参赛者和其他人被有意地安插在一起。阿黛拉和夫人被安排在右前的中间位置,周围是一些陌生的贵族。这些贵族中有几个似乎认识阿黛拉,他们微笑着凑过来。 “久仰,‘瓦尔基里’小姐,我是双子峰的希优顿伯爵,这位是我的夫人。”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他美丽的妻子热情地同阿黛拉握手。 “呃,幸会,希优顿先生,还有夫人,哈哈,还是叫我阿黛拉,我,我配不上那个称号。”阿黛拉不好意思地笑着,女武神瓦尔基里,虽然对方是开玩笑的语气,阿黛拉还是不愿将自己与之相提并论。 “您一定就是阿黛拉小姐的老师吧,幸会。” “幸会,伯爵先生。” 一番不知虚实的互相夸赞之后,高台上的门打开了,两排骑士整齐地走出,然后等距地在弧形台阶上站定。紧接着,一堆乐手吹着号打着鼓从门内走出,顿时整个大厅洋溢着欢快和愉悦的气氛。 “这是?” “王子要来了吗?” 突然,一个扮相滑稽的小丑从门里跳了出来,他翻着跟头,似乎想翻着花样从右边的台阶滑下来,结果一个不小心,像一只惊慌失足的山羊,叽里咕噜滚下来。爬起来时还摸了摸屁股,然后展开双臂,单膝跪地,一下子就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唯有亲王嫌弃地看着他,仿佛这是个拙劣的表演。 阿黛拉认得他,贝鲁赛巴卜,一直陪伴国王殿下的宫廷小丑。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儿?} “嗯,那个,呃有请!伟大!智慧!勇武!受人爱戴!的!国王陛下!” “哈哈哈哈哈哈!”一整苍老的笑声从门里传来,紧接着,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一个头戴王冠的老者缓缓从门内走出。她身后跟着大王子还有罗莱雅公主。 一瞬间,全场都起立了,包括阿黛拉在内,所有人俯身行礼,高台上的老者,是龙之国的国王,对抗魔神的君主,伟大的德拉贡四世——克里斯·德拉贡诺夫。 阿黛拉很震惊,她低头行礼的同时,脑子飞快地转着。如果说国王出现在这里,那么同狼国会晤的是谁?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奥德爵士未说完的话,看来会晤的计划有变,而且没有告诉她,这一点阿黛拉倒是不惊讶。 “免礼,免礼,都坐吧。宴会开始,各位请用餐。”国王岁数并不大,看上去却像命数将尽,他的声音沧桑无力,也没做什么演说,宴会就这样草草开始。 在女仆上菜的这会儿,十几步开外,有一段小声的对话蹿到了阿黛拉的耳朵里。 “国王不是去会谈了吗?” “让二王子去了。” “二王子?这么重要的事情让他去?” “我听说处理的不错。” “和平?” “和平。” “那不错个屁,有条件吗?” …… 听到这儿,阿黛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按照夫人之前传授的礼仪,慢条斯理地系好餐布、整理仪容,脸上的笑容已经悄悄开了花。祖国的事情有了着落,加上龙心杯的丰收,阿黛拉的心情现在和宴会厅一样灯火通明、热情洋溢,她端起酒杯,在亲王的号召下,向国王干杯。 “敬友情!敬国王!敬诸位旧神!” “干杯!” “干杯!(众人应和)” 葡萄美酒、乳酪熏肉、烤鸡牛排还有各种来自异国的调味品,这可是全龙之国最好的美食,阿黛拉的食欲几乎要冲破她一直以来的抑制。吃东西这件事,作为恶魔比人要幸福的多,可惜阿黛拉是个伪装成人的恶魔,在心里口水泛滥成灾,在餐桌上只能摆着一张微妙的脸淑女的一小口一小口放进嘴里。 “镶宝石的金项链~ 如血的红色~ 那是爱呀,是牺牲赋予的光~ 愿你欢愉~ 愿旧神与你同在~ 我将远去~ 我亲爱的丽塔~ 我将远去~ 而你会高飞~ 去摘下我不曾仰望的星辰~ ……” 大厅的中央,圣白城的夜莺——怀特夫人动人的歌声仿佛穿透心脏的弦,每一个婉转的发声都让人为之浑身颤抖,却又欲罢不能,如痴如醉。 “夫人,她唱得是?” “莱翁的叙事诗,《丽塔》的第七章。” “好美……”阿黛拉听得入了迷,作为一年级生,即便没有深入研修过龙国文学,这种情绪的感染力已经超脱了认知,触动了阿黛拉的心弦。 “啪啪啪!!” 歌声最终如同薄纱飘落大理石地,大厅沉寂了数秒,爆发出炸雷般的掌声。至此晚餐差不多已经结束,人们纷纷起身,举着酒杯,寻找聊天的对象。杂技演员们扔着球踩着独轮车蹦蹦跳跳地入场,台阶两旁的小乐队不停地吹奏着欢快的乐曲。 “阿黛拉!”阿黛拉正跟着夫人同几位魔法部的人客套着,背后传来了公主的声音。 “公主殿下。”夫人和魔法部的几位冲公主行礼后识相地走开了。 阿黛拉上下打量着罗莱雅公主,一袭白裙却丝毫不显单调,每一朵褶花、每一条花边都无比精致,加上练过舞蹈完美的身材和打扮后漂亮的脸蛋,她仿佛是雪的精灵。 “公主殿下,你真漂亮。”阿黛拉提着裙子行了个礼,由衷地夸赞道。 “你也很好看啊,我从门那儿一出来就瞅见你了,你像朵红玫瑰。” “殿下是夸我好看还是夸我带刺啊,哈哈。”阿黛拉打趣道。 “都有。” “……” “对了,明天,明天来我那里,会晤已经基本结束了,总管答应我会让你进去。” “好呀。呃,你老师,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不在吧?” “他不在,你放心。” 二人聊得起劲,她们年龄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共同话题很多,只是深入聊下去的时候,阿黛拉总是难以招架,毕竟,童年很难没有痕迹地捏造出来。好在罗莱雅公主并没有深究,她是个单纯的公主,只是单纯的好奇王宫以外的生活。阿黛拉把小时候的见闻和在圣拉夫堡一带的经历糅杂在一起,就让公主听得入了迷。 “冒险者公会是这样的啊?我以为很有组织纪律呢……” “很乱,可能还有小偷和强盗。” “嘟嘟嘟~” 突然,一阵嘹亮的小号,那些表演杂技活跃气氛的演员纷纷退去,这意味着,舞会环节要开始了。 阿黛拉顿时心头一紧,她左顾右盼,找到了不远处的伊恩学长,他端着酒杯和一个异国男子聊着天,果然还是时不时地往这边瞥两眼。若没有公主上来找阿黛拉聊天,可能伊恩早就上来搭话了。想到这里,阿黛拉面红心跳。 “嘿,我得走了,阿黛拉,按照礼仪,我和王兄要先做个示范来着。哦对了,我想起个事情。”罗莱雅公主突然凑近,小声说道,“我之前告诉王兄你的事情,他好像很有兴趣哦,他要是选中你做舞伴,你可别怪我哈,做好准备!” “欸?你这么脸红了?”发现了阿黛拉的异样,罗莱雅公主坏笑道,“你该不会不会跳舞吧?哈哈,没事,跟着转就行啦,王兄他很温柔的,走啦!” 说完,公主提着裙子跑开,和大王子一起站在台阶前,国王依旧坐在餐桌那里,并不管事,贝鲁赛巴卜在一旁逗他笑,二人仿佛脱离了这场宴会。还是亲王站了出来,替他哥哥主持。 “女士们先生们,宴会不能少了舞蹈,我们今天请到了卢娜之弦乐团,一起在悠扬的乐声中起舞吧!”他双手握扣在一起,然后拍了拍。悠扬的乐曲从台阶两侧传来,立刻充盈了整个大厅。 这些乐手是刚刚聊天时就位的,卢娜之弦,是王国名声最响亮的乐团,经常受邀来王宫演奏,平民通常没资格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或拨弦或吹奏,动作时而生猛有力,时而宛若轻风,阿黛拉注意到,几个管乐演奏者表情不太自然,好像管乐器的吹口很苦,但这并不影响音乐的曼妙。 “按照惯例,我们让王国最受人瞩目的两位年轻人领舞,来吧。”亲王示意了下大王子,他欣然领命,走上前来。 “去挑个舞伴吧。” 这是年轻人的晚宴,上了年纪的长辈早已识趣地占到了后排,把前面的位置留给年轻男女们。一听到王子来挑舞伴,女孩子纷纷往前挤,男孩子也礼貌地让出了位置。 王子这个差事也不好做,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厌恶,也不能表现出太多偏好,他必须一眼找到目标,然后礼貌地走个排场。没人知道他挑了谁,他从右边往左,眼神没有停留,女孩们一一微笑行礼,他只是点头。然后,在阿黛拉面前,他停下了,毫不意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黛拉的红裙子太过显眼还是因为罗莱雅的“出卖”。 “小姐,可否做我的舞伴?”大王子左手背在身后,伸出右手,微微俯身。 阿黛拉脑子一团乱,她脸红得发烫,一时竟不知所措。 “伸手啊。伸手!”一旁的姑娘小声却用力地在阿黛拉耳边提醒,这才让阿黛拉反应过来。 “啊,我,我愿意。”阿黛拉有些发抖地伸出右手,搭在大王子宽大的手掌上。 这一搭不要紧,阿黛拉整个人被大王子拉了过去,随着音乐,大王子拉着阿黛拉的右手,搂着她的腰,有力却不失典雅地回转起来。 阿黛拉的心快跳了出来,被一个男子拉着手,腰被扶着,呼吸的余热都拍打在脸颊的肌肤上,这是何等的……阿黛拉完全忘了夫人怎么教她的,她的舞步乱成一团,几乎是被王子一人带着转。 “你这双手不像是战士的手。” “啊?”阿黛拉抬头,发现王子正看着他。 “为什么你能打败那么多男人,还能击败吾妹?” “我,我也说不清,可能是天赋吧。” “那你怎么舞跳得这么差。” “我……” 聊着聊着天,阿黛拉的注意力从脚步上挪开了,开始渐入佳境。 “嗯,好起来了。跳得不错。” “谢谢……”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实如此,我很难相信你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孩子会是强大的战士。” “很多人都这么说,说我不像女孩子……” “其他的我并不清楚,但你很漂亮,干红小姐,请接受我的赞美,这是女孩子独有的。” “谢谢殿下……” 随着音乐,罗莱雅公主也踮着脚,邀请了一位帅气的男伴,四人,两对,如同夏风中在乡间河道里旋转的花儿,在红色的地毯上泛起波澜。 然后,更多的人,同样随着音乐的节奏,加入他们的行列中,整个宴会厅,几十朵花儿在旋转,上了年纪的人们在后面津津乐道,由衷地赞美着这些俊后生们。 伊恩没有参与,他静静地站在后面,失落地看阿黛拉在大王子身边翩翩起舞。 “伊恩,别太失望,大王子是心有所属的人,一会儿的自由舞会,你好好把握。”夫人拍了拍伊恩的后背,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 伊恩惊吓地回头,又惊喜地转了回去。 “谢谢夫人。” 夫人一边笑着,一边望向在最前面舞动地阿黛拉,盘起的麦穗辫、鲜红的发带和礼服、一颦一笑时脸上跃动地小雀斑,她的眼睛愈发朦胧,渐渐被泪水噙满。夫人掏出胸口的项链,小心翼翼的打开,然后紧紧握在两只手的手心,贴在嘴唇上。 音乐结束,跳舞的年轻人们仿佛还没尽兴,他们开心地看着彼此,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亲王看到这一幕也很满意,他上前拍了拍大王子和阿黛拉的肩膀。 “哈哈哈哈,年轻真好哇,身强力壮,面容姣好,或许,还能遇到爱情,哈哈哈。各位!自由跳舞吧!老家伙们也跳起来!” 音乐再次想起,比之前更欢快些,这一会儿,就连后面的上了年纪的人们也都加入了跳舞的行列,还有些老头邀请起了学生。按照惯例,王子只能和一人跳一支舞,他和阿黛拉告别一声便走开了。罗莱雅公主是万人迷,无数男孩争先向她发出邀请。阿黛拉这边就有些形单影只,她倚在餐桌前,从女仆手里拿了杯酒,抿了一口。 “阿黛拉,能和我跳一支舞吗?” 还在回味刚刚的一切,阿黛拉甚至没注意到,伊恩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表情很不自然,但有很努力的看着阿黛拉的眼睛。阿黛拉捂了下嘴,她没想到伊恩一下子这么主动,心又开始砰砰乱跳。 “你,我决赛的时候,你鼓励过我,我们算是一笔勾销了。”不忍心拒绝,也没理由拒绝,就找个理由接受,阿黛拉自己都觉得蠢乎乎的,最终伸出了手。 伊恩的舞跳得很好,比王子还好,这一点让阿黛拉很惊讶。 “你真漂亮,阿黛拉。” “谢谢……”似曾相识的对话,似乎男孩子也就会这么夸赞女孩子了,不过和王子截然不同的,是伊恩的眼神。 这个过程很煎熬,伊恩有心思,但一直不敢对阿黛拉说些什么,阿黛拉对他还没有多少好感,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喜欢自己,所以二人很尴尬地转着圈。 夫人也找了个舞伴,是她魔法部的同事,他直言不讳地指出,夫人变得比以前温柔一些了,不然肯定会故意踩他的脚。 “那个……阿黛拉……”突然,伊恩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但同时失去了直视阿黛拉的勇气,“我,我其实,呃……” 阿黛拉慌了,她脑子一片空白,伊恩接下来要说的话就目前的表现来看基本没什么悬念,可然后呢?阿黛拉怎么应对? “我……” “嘣~” 突然,音乐像是被一把腐朽且钝的刀斩断一样,带着难听的尾音停止了。大厅里的人们齐刷刷地看向出问题的地方——两边台阶下的乐团。 “怎么回事儿?”亲王上前问道。 无人应答,那些乐手站起来,眼睛黯淡无神,浑身发抖,看起来非常诡异。 “情况不太对。”人群中有人说道。人们聚拢过来,看着突然变得奇怪的乐团,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阿黛拉趁机摆脱了伊恩,也向前凑去。 没有任何预兆,为首的一位竖琴弹奏者发了疯似的冲向一旁的亲王,像一只疯狗,将亲王扑倒在地,歇斯底里地撕咬他的脖颈。那完全不是人类拥有的力量,亲王的脖子如同刚烤出炉的面包,一瞬间被撕开了,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出来。 “啊!!!” 尖锐的叫声瞬间响彻大厅,人们争先恐后地奔向宴会厅的出口,阿黛拉原先还踮着脚尖看热闹,几乎是一瞬间被人群推倒,完全无力反抗。二三十个发了疯的乐手也扑向人群,那些提着笨拙裙子甚至穿着高跟鞋奔跑的女孩子最先遭了殃,她们中的一些没过几秒便成了血泊中的尸体。 阿黛拉大脑一片空白,就连踩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次阵痛都感觉不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渐渐的,那些踩踏的痛感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的重量。阿黛拉猛然回过神来,发现伊恩撑在他身上,已经脱了力。 人群跑向了大门,他们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但伊恩已经不省人事,失去了行动能力,而那些被下了药的乐手已经靠近了。 “谢谢你,学长。” 阿黛拉将伊恩学长扶到墙边,观察了下四周,然后果断地抓起椅子将琉璃窗砸碎,然后被伊恩学长丢了出去。 那些疯子冲过来,疯狂地挥舞着手爪,他们的指甲似乎变异了,变得又粗又硬,如同野兽,嘴里也长出长长的獠牙。阿黛拉抓起一把椅子,摆好架势,准备来一场血战。 “唔嘟噜!!唔——” 突然,高台那边传来了罗莱雅的声音,她正被两位骑士捂着嘴抱进高台上通往王宫的小门。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些疯子竟然没一个往那个方向追的,除了倒霉的亲王,其他王室成员很快就近从小门那里离开了。唯有罗莱雅,不愿放弃阿黛拉,可是她挣不脱两位骑士。她的挣扎逐渐变得绝望而无力,最终,她的身影随着门的紧闭,消失不见。 “砰!”椅子被砸碎了,一个乐手被砸飞出去,但很快又爬了起来。阿黛拉穿着呼吸都困难的裙子,手头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就这样一边灵活闪避一边一个一个击退。 可阿黛拉拖住的仅仅只有四五个,大部分还是向人群逃走的方向追去。令人绝望的是,大厅的大门紧闭,无论任何敲打呼喊,也没有任何打开的迹象,他们像是被抛弃了。如果再继续下去,很快,宴会大厅里就只剩下两百多具尸体和鲜血汇聚的河流…… {“姐姐,我别无选择……”} 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不等姐姐回话,阿黛拉强行突破姐姐的限制,化作一道闪电,窜到一个乐手的身后,紧接着一个手刀,一声清脆的声响,乐手应声倒下。 再一下,又一下,惊慌失措的人们还在尖叫,这边已经倒下了五个发疯的乐手。 “啊!!救命!!!” “滚开!” 一个老人被扑倒在地,即将被咬破脖子,人群中一个魁梧的年轻人一脚踢开了乐手,将老人拉了回来。除了阿黛拉,这些人当中还是有一些会战斗的人, “好样的!” “我也来,我是维斯利安的战士。” “我们黑山人可不会输给你们!” “好样的,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们做我的士兵。”一个中年人整理了下衣领,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似乎是一位将军。 不一会儿,一些勇敢的男人站了出来,组成一道防线。 “你们看,那有个女孩!”人群中有人惊呼,他们发现在不远处的一片狼藉中,站着一个鲜红的女孩,她头发随意地散落着,眼里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是她!是瓦尔基里小姐!” “她还活着!” “滚开!”人群中,一个头发乱作一团的中年女人挣扎着试图拨开人群,正是夫人。 “阿黛拉!!快过来!那里危险!”夫人被裹挟在人群里,她焦急地冲这边呐喊,喉咙几乎要喊破。 {夫人……}阿黛拉没有回应,她有些犯难。 没时间给人们思考,这些发疯的乐手似乎眼里只有杀戮,他们不再被阿黛拉分心,扑向了聚成一团的人群。 “啊!!”惨绝人寰的叫声,打头的那个魁梧的男子瞬间被三个乐手扑倒在地,他露出来的腿只扑腾两下就再也没了动静。乐手们抬起头,牙唇之间浸满鲜血,这位勇敢的男子已经血肉模糊,肠子都被扯了出来。 恐怖的景象把那不少学者和贵族吓得失了禁,他们失去理智地向门边靠拢,刚刚那位发言的将军早已消失在簇成一团的人群里,在最里面的人极有可能被活活挤死,但没有人顾得了这些。 阿黛拉焦急万分,再这样下去,没人能够生还,她看了看身边被杂碎的窗户,立刻冲向了人群。 “我来引开他们,你们往窗户那里逃,用椅子可以砸烂窗户!” 没人听得见阿黛拉的话,他们被逼在门口,最外围的人不断地被发疯的乐手或啃噬着后背,或直接扒下来咬死。 “往窗户那里逃!!!”阿黛拉喊破了音,也没盖过人们的呐喊。 {可恶!}阿黛拉想都没想,直接掰掉了手上的反魔法金属手镯,这是进入王宫前,经过详细的搜身之后被强制佩戴的,本来是安保措施,现在却成了桎梏。 “听我说!!往窗户那里逃!!!”魔法强化过的吼声,几乎都要把窗户震碎。人们这才注意到阿黛拉,还好他们惊慌中存留了一丁点思考的能力,带着一丝希望,人群沿着墙边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移动。 这些疯子完全是为了杀戮,他们咬死一个,就立刻换下一个目标,一直优先攻击脖子,如同训练有素。阿黛拉一边灵活的躲避他们的攻击,一边思索着这一奇怪的细节,她想起院长曾透露过,控制心智的魔药必须要有对应的魔法才会起作用,也就是说必须有人操控,至少一开始必须在场。这是一个惊人的事实:晚宴时整个大厅的两百多人中,有一个凶手。 被下药的乐手们即使被火烧焦了照样活蹦乱跳,非常棘手,阿黛拉无法同时应付好几个,只得像遛狗一样到处跑,还有十几个在墙边进行着屠杀。整个大厅门口已经血流成河,尸体七零八落,夹杂着内脏、咬掉的手指,还有掉落的鞋子,气味难闻。难以想象,刚刚金碧辉煌的大厅,此刻竟变成了这般人间炼狱。 阿黛拉想要完全解除力量的限制,冲过去用恐怖的力量把这些无可救药的疯子都撕碎,可理智与姐姐都不允许。只有无力的迂回和用魔法干扰,试图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终于,这一百多人组成的一大团移到了窗户边。阿黛拉击碎了玻璃,大声吼道: “快,里面的人快跳窗户!!” 有第一个人跳出去,很快,人们如同漏斗中的沙砾,不论用爬、摔还是跳,争先恐后地往窗户外面移动。 阿黛拉环顾四周,生怕忘记了什么。果然,在大门那里,有几个被挤晕过去的人。阿黛拉迅速抱起一个女孩,从另一个窗户带了出去。 “先生!!带着这个女孩,她晕倒了!” 那人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先生!请——” “交给我!”一个黑山人接过女孩,见阿黛拉往回跑,追问:“你做什么?” “里面还有人!” “向你致敬,小姐,我去叫人帮你!” 跳进大厅,阿黛拉才想起来夫人,她连忙去确认。这里又多了几句尸体,阿黛拉来不及愧疚,她一边扒开发疯地乐手,一边寻找着夫人的踪影。 “夫人!” “阿黛拉!我在这!” 夫人的位置有些靠外,她完全是被裹挟着,无法动弹,听到阿黛拉的声音,她甚至试图往人群外围挤。 “别出来!夫人,跟着人群跳窗户!” “你呢!” “他们奈何不了我!” 说话间,一个乐手从后背扑了上来,阿黛拉敏锐的察觉到并瞬间转身躲过,可紧接着,另一个乐手抱住了她的腿。这个乐手脖子是软的,像是驴蛋耷拉着连在脖子上,是阿黛拉之前用手刀“一击毙命”的五个乐手之一,一直在地上爬着靠近,阿黛拉一时疏忽并未注意到。 {该死,这都死不了的吗?!} 说着,她被另一只抱住了腿,失去平衡倒了下去。 “阿黛拉!”看到这一幕,夫人喊得撕心裂肺,她不顾一切地拨开向窗户那里挤的人群。那一刻,她仿佛拥有了不属于一个中年女人的力量,硬是生生拨开了一个口子。 “别过来!!夫人,别过来啊!!!” 夫人哪里听的进去,她冲了出来,用指甲抓,用牙咬,试图把困住阿黛拉的乐手弄开,甚至和他扭打在一起, 为了夫人的安危,阿黛拉已经顾不上隐瞒身份,她几乎完全解放了力量,试图挣脱并撕碎这些恶心的疯子,可越来越多的乐手扑上来,像是人肉枷锁一般死死抱住她的四肢,同时还不断地死咬着,阿黛拉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几乎用关节把这些疯子的骨肉绞碎,依旧无法摆脱,钻心的痛从全是各处传来。 “阿黛拉!!” 一旁的夫人看到阿黛拉的惨状,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没命的挣脱身边的断脖子乐手,向阿黛拉爬去。 脖子断掉的乐手没了咬人的力气,但他依旧拽着夫人的腿,用已经兽化的指甲深深地戳进了肉里。夫人表情痛苦,但从未停手,甚至用下巴挪也要接近阿黛拉,终于,她拽到了一个乐手的裤脚。 “***给我滚开!怪物!**!” 一切都是徒劳,那乐手甚至没理她,继续啃食着被困住的阿黛拉。夫人几乎要脱了力,这时,她身后的那个断脖子乐手慢慢爬上了她的后背。 “阿黛拉!” “滚开啊!你们这些**!” “阿黛——唔——” “噗——” 那声音像是喝水呛了出来,却击碎了阿黛拉的最后一丝理智…… “不!!!!!!” 阿黛拉瞬间感到头痛欲裂,悲痛与愤恨充斥着整个心底,她不顾一切地挥动双臂,扭转手腕,竟瞬间将三个乐手拦腰撕开,七零八落的残肢被甩飞到一边的桌子旁。起身后,她迅速把夫人身上压着的断脖子乐手抓起摔到墙上,然后生生扯下抱在脚上的另一个断脖子乐手的两条胳膊。 “夫人,夫人!” 阿黛拉翻过趴在地上的夫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生绝望,夫人痛苦的捂着脖子,那里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如注。 “不,不,夫人,坚持住,有人吗!有人会治疗吗!!来救人啊!!!”阿黛拉捂着夫人的脖子,声音在颤抖,环顾四周,人们已经逃窜出去,其余的乐手也追了出去,整个宴会厅只剩下一副静谧的地狱景象。 “你,你没事就好……”夫人微笑着,推开了阿黛拉捂着脖子的手。 “不,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阿黛拉眼周通红,说着“会有办法”,但已经慌乱无措。 “……拿,拿着这个……唔……”夫人从胸口缓缓拿出项链,她试图扯下,可手已经没了力气。阿黛拉见状用力扯下,紧握在手心。 “唔,谢谢你……阿黛拉……” “才一星期,您成为我的教母,才一星期啊!我还有很多话,还有很多秘密,想告诉您,求您了,别离开我……”阿黛拉哭成了泪人,她握着夫人的手,泪水混着鲜血打湿了夫人的衣领。 “抱歉啊……”夫人的手缓缓摸向阿黛拉的脸,透过打翻在一旁的银盘,阿黛拉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对角。 “哈哈,唔,谢,谢谢,你……阿黛拉。” 终于,夫人的手从阿黛拉的脸颊滑落,她闭上双眼,没了呼吸。 “不,不,不……” 阿黛拉晃着夫人的肩,听她的心跳,发现她的血几乎都流干了。 “啊!!” 阿黛拉仰天呐喊,大厅的琉璃窗应声粉碎,任凭碎片掉在这鲜血染红的大厅里,她跪伏在地上,贴着夫人的额头,放声大哭。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骑士团赶到了,阿黛拉依旧跪在地上,不愿离去。突然,姐姐默默接管了身体,她迅速单膝跪地整理了下夫人残破杂乱的衣服,握着夫人遗赠的项链,隐去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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