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第三十三章(1 / 2)

加入书签

“我十月怀胎,一斤肉抓成了千斤肉。你没生没养,咋知道当妈的心肠。”

“算啦算啦!”德町烦躁地叫了一声,倒头便睡。可是这件事情还是蛇似的缠着他,无法忘去。他也不想再跟多森妈解释,因为他非常清楚,想从妈的身边要走她的儿女,简直就像从狗嘴里掏食。可是好处明明就在面前摆着嘛!过不上几年,儿子们都会娶上媳妇,那时人口越来越多,地就越来越少,可咋办?为了这些事,他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始终都没想出个妥实的办法来。现在,开锁的钥匙来了,只要轻轻一拧,锁就能打开,咋能轻易放弃呢?再说儿女们本来就是巢里的鸟儿,早迟都要离窝,不是心疼不心疼就能把他们留住的。与其守在家里受穷,不如早早放开叫他们各奔前程。妇人心,害事情呀!

过了几天,德町把多田和多苗叫到一起,说了那件事情。不料多苗竟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如此一来,纵使多森妈再怎么寻死觅活也无济于事了。最后只能哭着说:“老鬼,娃娃身上一分钱都不能要,你得叫娃娃挺直腰杆活人呀!老鬼,你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德町如鸡啄食似的连连点头。

次日,多森妈叫德町套上骡车,一起到供销社给多苗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裳。一个多月后,德町领着多树、多粮、多地、多田,把多苗送到白茨庄的詹家。

临行前,多苗拉着妈的手说:“妈,我天天看您来。”

“嗯。我娃好好去。妈过几天就看你去。”

“妈,我走了,您不要想我。”

“嗯。肝肝好好听人家话,做孝顺娃娃。要是他们欺负你,我就叫你爹领上你七个哥哥给你做主去!”

“妈,我把他们当爹当妈,他们肯定不欺负我。”多苗抹着眼泪笑道,“我有两个爹两个妈关心我哩,我好得很。”

多地把多苗抱上车,德町一甩鞭子,骡子立马放开脚步,一路小跑向前去了。

詹家那边早已备好了酒席,并请了十几个亲朋。德町他们一到,也没有举办什么仪式便直接开席。

詹家的家底确实很厚,席桌上上的全是肉菜,而且份量十足。

喝酒前,德町先和詹家老汉谈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詹家答应拿出十亩地给德町耕种,地上应交的各项摊派全由詹家承担,收成则归德町所有。这时,德町忽然想到多森妈说过的话,怕詹家以后小看多苗,便执意把地上的摊派也揽了过来。对此詹家老汉十分感动,再三说了一些佩服之类的话。

这天,德町喝得酩酊大醉,被儿子们抬到车上才回来。第二天浑身酸困,直到天黑才觉得清爽一些,便急忙起身去看牲口。进了圈棚,只见料槽里头空空荡荡,一下子气得大吼起来。骂了一阵,也没有进来一个人,只得愤愤地提起筐子自己到草房里去拿草。

自从孙巧儿进门以后,家里一下子就变了味道。孙巧儿并不是个好吃懒做的女子,她身材粗壮,腰圆臀肥,不论走路干活都是风风火火,而且从不涂脂抹粉,甚至几天都不梳头洗脸。最叫德町满意的是有啥吃啥,毫不挑食,可就是不会做饭。新媳妇进门后的第一顿饭,她居然做了一锅拌面疙瘩,还忘了放盐。不过,德町还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的。单看她那宽宽的胯子,就知道绝对是个生儿育女的好手,而这也正是他最在意的地方。

由此来看,叫家里变了味的并不是孙巧儿,但也好像不是水荷,当然更不可能是大媳妇梅英了!

眼下,梅英几乎一力承担起了全部家务,完全地成了一个锅婆娘,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多森妈除了给梅英帮点忙,主要是照管三个孙子,还有全家的拆洗缝补,也是十分劳累。

斯琴走后,家里就没了笑声,就连娃娃们也显得无精打采。

水荷依旧在村里上班,清早出门,夜黑才回来,有时在家吃一顿饭,有时一顿也不吃。她把所有带彩的衣裳都胡乱塞进了箱子,只穿黑色和蓝色的衣服,就连白色的衬衫也不愿穿。有时,她居然和孙巧儿一样,一、两天都不梳洗。

她似乎完全认了命,所以也就没有了非份之想,更断绝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她曾经矛盾过,抗争过,希望过,也失望过,但一切都总是事与愿违。不论是谁,如果处处受挫、事事不遂,那就肯定是老天爷的安排,叫你非走到这条路上来不可!

她照旧到德峰的磨坊里去,帮着斯薇整理帐目,然后就坐在那张该死的木板床上独自发呆。她也不怕德峰再来为非作歹,如果他有钱,他可以尽情地在她身上花。如果她有了钱,她也可以一样为所欲为。

至于多木,她只把他当做一条狗。那个家伙,别看人前野得很,只要一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每次钻进被窝,总是浑身冰凉,阵阵发抖,草草完事后,就像狗似的赶紧爬出去了。每当此时,她就会在心底里痛快淋漓地大喊一声:“活该”!只有在极少的时候,她才有一点觉得他可怜。即便如此,她也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如果知道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多林的话,她或许会有一点原谅多木。但是德町已经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了,那么她又能把他怎么样呢!他既是多林的爹,也是多木的爹,更是大家的爹。他已经背了那么重的罪孽,难道还要怨恨他吗?

有一天,她毫不客气地把德峰给了她、她又给了德町的五百块钱要了回来,缝进内衣里。当时,她并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不久就明白了。

温顺的,文雅的,木讷的,善良的,老实的,勤奋的多林,只有他才是最最可怜的呀!比起他,她所承受的一切都不足挂齿。他的命苦过她十倍百倍。他一个没有眼睛的人,心里一点儿光明都没有,一点儿争取实现希望的能耐都没有,但是你不能说他心中就没有装着一点儿希望。而且除了希望家里人人都好外,他就没有他自己的一点儿希望吗?

想到这里时,水荷只觉得泪水倒流,把五脏肝花蜇得寸寸烂碎。剜心的疼痛刺得她猛然觉醒,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心幻意灭。如果一点儿活人的心肠都没有,一个记挂的人都没有,她应该早就命归黄泉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渐渐地,她又明白她仍然在为多林而活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虽然是下意识的,但又是必然而然的。

这一次,她打定主意不去麻烦别人,求告别人,更不会撒泼耍赖去逼迫别人。她己经想好,如果自己有本事就独自去做,自己没有本事,就等到有能力的时候再去做。到了那时,她不光要叫多林去看黄河铁桥,还要和他一起带上他们的春桃,到天安门广场去好好照几张像。然后再也不回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来了。

有一天,多木一进西厢房就骂骂咧咧,等着水荷搭理他。这天,水荷身上难受,没有到村里去,也没有到德峰的磨坊去,多木进来时,她正在给春桃梳头,然后打算给她把衣裳好好拾掇一下。女儿己经六岁了,大约有了一点姑娘的模样,跟以前的她十分神似:弯而细、贴近鬓发的眉毛,杏核眼,狮子鼻,敦厚而微翘的嘴唇,细密而洁白的牙齿,一对酒窝里仿佛装满蜜汁,说起话来似银铃轻摇,玉珠落盘,活脱脱又是个美人儿。到了明年秋天,她就应该去上学念书了。可是由于没人好好管教,成天跟着庄里一帮娃娃上墙揭瓦,养成了一副泼皮胆大的性情。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